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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少年,青年,这一路,他影响着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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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书名:痴恋

2.章节:章节不明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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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售价:3.99

正文

 回忆

  火车车窗外,水泥电线杆有规律地一根根向后退去,不远处一块块形状不一的农田泛着满满的黄色,那是油菜花在盛放,在春风里摇曳着。

  八岁的林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条胳膊垂放在大腿上,另一条胳膊搁在小桌板上,用手撑着腮帮子,她这样微倾着身子看着窗外已经挺长时间了。

  “玥玥,想吃个苹果吗?”坐在旁边的妈妈轻轻地唤她。

  林玥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妈妈,还要多长时间才到上海?”林玥也轻轻地说。

  妈妈笑了,她是个漂亮的女人,白皙的皮肤,忽闪闪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梁,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她抬手理理林玥的头发,那是可爱的童发,齐眉的刘海下也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林玥的五官中就数这双眼睛长得好,遗传到妈妈的好基因,其他地方就普普通通了。“快了,大概还要一小时左右吧。”妈妈停顿了一下,“开心吗?”

  林玥朝妈妈笑笑,眨眨大眼睛,轻快地说:“开心。坐火车很舒服,油菜花真好看,和语文书上写的一模一样。上海一定很好玩。……还有,可以看到外公、外婆和舅舅了。”

  林玥一边想一边将开心的理由一样样摆出来。其实,火车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坐了,不算周岁时爸爸妈妈抱着她从杭州到上海给外公、外婆过过目的那一次,她还坐过两次到爸爸的老家温州呢。不过在八十年代初能有这样坐火车的经历去上海,对于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来说还是挺了不起的呢。还有上海,应该是个大城市,比杭州好很多呢。这年代,“上海”就是个品牌,小小年纪的林玥从大人们的言谈中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至于将要见到的那三个人,林玥并不那么感兴趣,但是乖巧的小女孩觉得这是这次妈妈带她来上海的目的——给外公庆祝五十九岁的寿辰,也该作为一个高兴的理由,不是吗?

  林玥在说完最后一个理由时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妈妈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黯淡了一霎那,不过她马上将这种情绪遮掩了过去,笑着点头。林玥重又将视线转向窗外,想着,也许妈妈是有点怕外公的吧。

  林玥在一周岁生日那天后就没再见过外公,所以对他毫无印象,翻看妈妈的旧照片时也没有外公的影像,只有妈妈和外婆的合影。不过,这个外婆可不是今天将要见到的外婆,林玥的亲外婆在妈妈十岁时去世了,外公在妈妈十二岁时又娶了第二任妻子,四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就是比林玥大十岁的舅舅。在妈妈与爸爸的交谈中林玥感觉外公是个严厉的人,似乎并不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微微的,林玥的心里对这个外公有一点惧怕。

  思绪从外公身上渐渐转到与之有关的那两个人,虽然林玥有记忆后没有见过外公,但却见过外婆和舅舅。三年前的暑假,外婆带着初中毕业的舅舅来杭州住过几天。小外公十一岁的外婆看起来不老,林玥记得她将自己抱在怀里挺温柔的摇着,感觉很舒服。

  “玥玥,来,吃个苹果。”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林玥的回忆,一只手将一个已经削好了皮的苹果递到面前。林玥接过苹果,道了声谢,这才觉得自己撑着头的手腕都发麻了。

  活动了一下手腕,林玥开始啃咬苹果,也将视线转向车厢内。也许是快到站了,车厢里有不少人开始走动:洗杯子的,收拾桌子的,拿行李的……林玥的视线被一个人吸引住了:乌黑的头发,白净的面皮,白衬衫、黑裤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这身装束在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但他匀称的身材略显瘦高,双肩处骨架形态虽然有衬衫的遮掩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将来这里会蕴涵的力量。小姑娘林玥是不会体会到这些的,但她的视线确实被牢牢地吸引在少年的身上,因为她觉得他象自己的舅舅。

  那个三年前出现在林玥面前的少年也有乌黑洁净的头发,穿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白净的脸上有清晰明朗的五官,看着林玥的眼睛——呀,林玥专注地盯着离开自己两三排座位的少年,希望他抬眼看看自己,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想确认的情绪在林玥心里翻腾。

  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了来自某处的注视,将头抬起,迅速地捕捉到了林玥的目光。只一秒钟林玥就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象个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一般红了脸。不象,她其实已经记不得舅舅看自己的眼神,但是有一种她无法表达的感觉清晰地留在记忆里,童年的记忆往往只是一个片段,或者只是一个瞬间,或者只是一种气味,再或者可能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可是偏偏会十分深刻。林玥早已记不得这个舅舅和自己说过什么话,玩过什么游戏,只是朦胧的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大哥哥一样的舅舅。至于眼神,面前的少年目光中的质疑和气恼以及不屑与舅舅的一点也不象。

  若干年后,林玥才能比较清楚地回忆当年舅舅看着自己的眼神,感觉到那有一点探究,一点了然,还有一点,是什么呢?好象是,也许是,喜欢吧。

  “玥玥!”妈妈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林玥的思绪,看着有些发呆的女儿,妈妈皱了皱眉,“快点吃,就要到站了。”

  林玥点头,加快了啃咬的速度。

  汽笛鸣响,火车缓缓停靠在了上海火车站的月台上。由于计划只住两天,所以两人行李只有一个小包,倒是送的礼物有三大包。林玥帮妈妈拿着一包杭州特产在拥挤的队伍中下了火车,想随着人流走向出口,被妈妈叫住了:“到边上来等一等,你舅舅会进来接我们的。”

  林玥乖乖的站在妈妈身边,一边看着旅客们带着大包小包匆忙地走着,一边在人群中搜索着,想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快点找到她们,因为手中的包是越来越重了。

  “喂,启航!在这里!”林玥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便向着妈妈挥手的方向看去。

  再见

  一个青年站在月台边的大柱子旁,正翘首而望,听到那声呼唤便将头转了过来。移动的目光落到两母女身上,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迈步向她们走来。

  这时大部分旅客已经走远,剩下的一些拖着沉重的行李尽力向前走,脚步却跨不大。青年修长的腿迈着大步越过几个扛包的人,那洋溢着的青春活力象阳光般四射,与身边人踉跄沉滞的灰暗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春日午后的阳光从月台那高高的顶棚边缘斜射下来,在青年身后洒下一片亮色,有一刹那将青年的身体轮廓勾勒出一圈绚丽的光环,是红色和黄色融合成的金色。

  林玥楞楞地盯着那渐渐靠近的人,直到那人褪去了夺目光环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面带着微笑打招呼:“姐!”

  不象!与火车上见到的少年相比眼前的形象更不象自己记忆中的舅舅。挺拔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已找不到少年人的稚气,淳厚的嗓音略显低沉,还有这温和的笑容都无法同记忆重合。三年,一个人竟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当然,这是因为童年朦胧的印象才给了林玥这样的震惊,妈妈在感慨成长的迅速的同时还是很快地认出了弟弟。“启航,你都这么高了!”妈妈笑着打量着弟弟,转头叫女儿:“玥玥,快叫舅舅呀!”

  林玥仰头看着程启航,才注意到自己的嘴一直微张着,来不及咽下口水,那一声“舅舅”便含混在嘴里滚了滚。

  程启航弯下腰看着林玥,轻轻地从她手上接过那个大包,又从妈妈手里拿过一个大旅行袋,一边说:“林玥也长高了许多了。”林玥与程启航对视了一眼,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含着的笑意,象三年前一样的感觉突然温暖了她,林玥冲着程启航笑了。

  坐上拥挤的电车,在大上海的大小街道中穿行,换了两次车后终于到了目的地,不过离家还有一段路。当他们七弯八拐地在一群两三层楼高的住宅楼间的水泥路上走了挺长的时间后(其实并不远,只是林玥感到累了,夸大了这段距离),终于停在一扇开着的木门前。

  这里是上海一处典型的老式住宅区,外砖墙内木结构,风格古朴。外公家是一户二层楼的私房,说明这是一户比较有钱或是曾经比较有钱的人家。林玥站在门前,沐在温暖的阳光下,望进门内的一片压抑的灰暗,感觉有一丝寒意向自己袭来。

  走上一级石阶,一脚跨进门来,踩上漆着暗红油漆的木地板,听到轻微的“吱吱”声。转头看到门旁一扇关着的大窗户,那厚重的木框几乎占了整扇窗快一半的面积,光线透过暗花玻璃到达屋子里也几乎被过滤掉一半,如果没有那扇大开的门,整间堂屋就只能沉浸在昏暗中。林玥觉得这屋子老了,竟没来由地泛上一种悲伤的情绪,耳边似乎听到妈妈轻微的叹息声。

  “妈妈,我们回来了!”程启航扬声向楼上喊道。

  “唉!来了!”随着一声答应,传来一阵走楼梯的脚步声,外婆从穿堂的小门外走了进来。“俪帆,玥玥。”外婆满面笑容地过来抱抱林玥,“呦,长大了,长大了!”林玥靠在外婆怀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感受到外婆温柔的目光,进门后到这时才觉得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外婆一边让她们坐下,询问着路上的情况,一边麻利地给妈妈泡茶,又端来水果和糖,要给林玥削个梨。“妈妈,您别忙了。玥玥前面才吃过苹果,想吃什么让她自己来。”妈妈拉着外婆坐下来,于是林玥便拿了一颗糖剥了吃。

  妈妈和外婆聊着天,林玥发现舅舅也不知去了哪里,只能转着头继续打量屋里的陈设,渐渐感到有点无聊。外婆看出林玥有点不耐烦了,笑着站起来,抚摩着她的头说:“我们不说了,等你外公回来再聊。玥玥,让妈妈陪你到楼上看看。外婆去准备晚饭,你外公过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说着,领着母女俩走过穿堂,指着楼梯说:“上去吧。我去洗菜。”说着便往另一边的厨房走。

  “妈,我去洗,您带玥玥上楼吧。玥玥,把那个小包也拿上去。”妈妈拉住外婆的手,抢先走进厨房。外婆笑笑,对林玥说:“来,那我们上去。”

  林玥拿着小包,跟着外婆一步步踏上窄窄的楼梯。木头楼梯很陡,并随着人的走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玥小心地放轻步子。

  外婆先带林玥进了给她们母女准备的小房间,布置简单,但很整洁。看林玥放好小包,外婆又带她参观了对面的大卧室。这间房挺大的,由于朝南,又有两扇大窗,采光比楼下的堂屋好多了,古朴的家具泛着柔和的光泽,房间里也有着令人安宁的淡淡樟脑香味。大卧室的旁边有一扇虚掩的房门,外婆说:“这是你舅舅的房间。”说着,顺手把门轻轻推开。林玥看到舅舅正背向她们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似乎在看书。书桌的一边放床,一边是两个大大的书架。

  林玥正想收回目光,却一眼瞥见书架旁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张大大的水彩画,画中矗立着一幢雄伟的建筑,大块的厚重砖墙,大小不同的立柱对称地挺立着,半圆形的券顶雕着美丽的花纹。画中建筑以灰白为基调,在蓝天下更显堂皇之气,华贵典雅。林玥盯着这幅画,在心里赞叹着:真美!

  外婆在林玥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说:“去看看吧,那是你舅舅画的。还有不少呢!”

  林玥回头,却见外婆转身下楼去了。再回头,看见程启航已经转过身,微微笑着看着自己,说:“来,你喜欢画画?”说着蹲下身子,从书架的底层拿出一摞画纸放在书桌上,招手让林玥过来翻看。

  这些画有一小部分是素描,其余都是水彩或是水粉画。画的绝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建筑物。林玥不懂绘画,也不懂建筑,但却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仔细看完桌上的画,再抬头看向墙上的那幅,脸上满是赞叹。

  “这些建筑美吗?”程启航看着林玥的表情,心里是被欣赏的骄傲。

  “嗯。”林玥点头回应着,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见的一段话,自己当作好句背诵下来“建筑之美,美在大气!如落日余辉下的大桥,如大海边上的古堡!建筑之美,美在静态!如蓝天白云下的红房子,如翠荫掩映的小木屋!建筑之美,美在神韵!如荒废的竹楼茅舍,如残留的颓垣断壁!”这样想着,林玥便将这段话念了出来。

  程启航怔怔地听完面前的小女孩用清脆的童音说完这段话,忽闪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窗外夕阳的余辉映照进来,落在她脸上,衬得那双眼睛流光溢彩,美得就象一幅画。

  “你说得真好!”

  “你画得真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怔一怔,两个人都笑了。

  程启航忍不住伸手在林玥头上轻摸了一下,光滑的头发象缎一般柔顺,这种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的皮肤似乎一直渗透到他的胸口。

  外公

  程牧原走进家门时已经天黑了,虽然感到疲惫,但仍然腰板笔挺,头颅微昂。由于年龄的关系,他身材微有些走样,比年轻时矮了些,胖了些,但是精神依旧饱满,抬头挺胸的挺拔形象、雷厉风行的工作态度,让人不会相信他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

  程牧原是个严肃的人,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对别人的要求也高。在单位里,只要程牧原一出现,人人都会感到无形的压力,从而产生更强的工作动力。在家里,他也是绝对的权威,不苟言笑的他不屑表露温柔,在他看来,那是软弱的代名词。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爱,他爱妻儿,爱自己的工作,他用近乎严厉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是希望他们变得更好,却不去思考对方是否喜爱这样的表达爱的方式。

  今天程牧原虽然晚归,但心情不错,当他推开家门,看见堂屋中已经摆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妻子和女儿的交谈声,脸上竟浮现了一丝笑容。近一段时间妻子比平时忙碌许多,却不同自己明说,暗里与在杭州的女儿写信他也是知道的,不说他也猜出了个大概,果然,是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女儿自出嫁后近十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时常通信,却也只是由妻子执笔说些家常话,女儿的信中也不过是些工作、生活情况的描述,遥远而空洞。儿孙承欢膝下,一家其乐融融的美好愿望竟被一段不长的冰冷铁轨割裂,只是因为女儿所嫁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唇边的那丝笑容便隐去了。

  程启航和林玥听到招呼下楼时桌上已经全部布置好了,程牧原坐在上首,妻子和女儿分坐两边,正笑着谈着什么。虽说是后母,李丹霞却同程俪帆关系融洽,而程俪帆也很疼爱小自己十六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快,玥玥快来坐好,要吃饭了。”外婆看到他们,立即离座过来拉着林玥的手将她带到程俪帆旁边的座位上,“来,见见,这就是你外公。”

  林玥望向程牧原,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温和的笑容,便有些手足无措,潜藏在心里的那份对外公的惧怕现在找到了理由,咕咕地冒了上来。林玥微低下头,叫了一声:“外公。”这声外公因为只是礼貌教育的结果,所以缺少了一些热情,音量也小了点。

  嗯,皮肤还算比较白,眼睛是程家的遗传,漂亮,其他,哼,就象她爸爸。程牧原一边心里挑剔地评价着林玥的长相,一边随口问她:“你叫林玥?‘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林玥抬头,口齿清楚地说:“爸爸说‘玥’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珠,他希望我象神珠一样美丽,充满灵性。”

  程牧原见她态度从容,回答言简意赅,切中主题,不由一楞,又紧追着问:“你爸爸?他今天为什么不来呀?”

  “爸爸出差去了。他说要我向您说声对不起,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林玥憋着一股劲,将爸爸交代的话说得字正腔圆,不带一点疙瘩,觉得这样才能让外公知道自己爸爸的好。

  好,不卑不亢,是个能干的孩子,程牧原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在心里赞道,脸上也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李丹霞立即抓住了这个好时机,“说得真好!来,我们一起祝外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玥看到大家脸上的笑意,尤其看到程启航眼中的赞赏之色,刚才的拘谨一扫而空,高兴地举起了杯子。

  为外公庆祝生日的晚餐每个人都很满意,尤其是在听到第二天带林玥去上海动物园的安排时,林玥更是开心得直点头。唯一的遗憾是程启航接近高考,应当留在家里抓紧复习,照片就没有人给拍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会使用那台海鸥照相机。

  不过在第二天上午母女俩准备出门时,林玥惊喜地看到程启航居然背着相机,拎着三脚架正等着她们。

  “玥玥难得来次上海,让启航去给她拍拍照。”外婆笑嘻嘻地摸着林玥的头说。

  程俪帆颇感惊讶,有些犹豫:“好是好,就是影响启航复习了。爸爸他……”

  程启航倒毫不在意,很轻松地活动着手臂,说:“我已经完成了这个阶段的计划,必要的放松也是需要的。爸爸不会说什么的,不就是考大学嘛。”

  程启航不谦虚的话语让林玥为之侧目,却见外婆将神色一肃,说:“你又这么说,想吹牛等录取通知书来了再吹也不迟。”说得严肃认真,可语气却是宠溺的。林玥这才明白舅舅的成绩一定是很好的。

  于是这一天在林玥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晴朗的天空,拥挤的汽车,可爱的动物,美味的点心,不停的欢笑,还有拍完整一卷胶卷的疲惫感。程启航遗传了父亲办事认真、追求完美的脾性,取景选择、光线角度、暴光时间,拍一张照要花好长时间,有时甚至到让林玥的微笑僵在脸上。幸好他也不喜欢矫揉造作地摆姿势,让林玥能以轻松随意的姿态将影象留下,否则她就要不管程启航放下学习担任导游兼摄像工作的好意而大声抗议了。

  尽兴后回到家里,太阳已经西沉,回房间休息了个把小时,外婆就把晚饭准备好了,和昨天一样的精致和丰盛。如果没有随后发生的这件事,这次上海之行对于林玥来说是美好和快乐的,可是,就是因为这突兀的尾声,把前面的一切都磨灭了。

  程牧原一边吃一边程式化地询问女儿和外孙女白天玩得怎么样,兴奋的小姑娘将她最感兴趣的东西都告诉了外公外婆,末了还说:“舅舅还拍了好多照片呢!”

  “哦?启航也去了吗?”程牧原看看儿子,“学习任务都完成了吗?”

  程启航点点头,简洁地说:“都完成了。”

  “嗯,我看象你这样放松的高三学生在上海只怕也没几个。”程牧原淡淡地说。

  程俪帆辨不清父亲的态度,就说:“我看启航把学习和休息安排得还挺不错的。学得轻松,成绩又那么好。死读书是不好的,有益的活动也会促进学习的。”

  程牧原点头,转向林玥,说:“你舅舅读书好,你要向他学。启航考大学是不用担心的,复旦、交大的经济、管理类专业都好,要好好努力。今天你秦叔叔说,等你一毕业就去公司,他会培养你,专业知识加实践经验,将来……”

  后面的话是对程启航说的,虽然将来怎样他没说下去,但程启航很清楚他的意思。程牧原的父亲白手起家,与几个合伙人一起开了一个百货商店,慢慢经营成一个百货公司,程牧原从小看着父亲辛勤付出,公司不断发展。十八岁后程牧原也进入公司随父亲学习经营管理,直到解放后公司收归国有。父亲退休回家,而程牧原仍留在公司工作至今。角色虽然由老板变为职工,但在程牧原心里公司就象自家的一份子,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现在程牧原是公司的主要领导人,眼见自己又快到退休年龄,希望儿子能接过自己的工作,将几代人的梦延续下去。

  程启航在犹豫,他的志向不在那里,但却从没向父亲表露过。父亲的脾气他了解,他不会接受的。可是,总要让父亲知道。程启航看看姐姐和外甥女,也许今天父亲会克制一点吧?

  反复思量,程启航终于还是开了口:“爸爸,我想学建筑。”

  如同向平静的湖中丢进一块石头,程牧原的脸色变了。餐桌上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林玥诧异地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建筑?就因为你画上的那些东西?”良久,程牧原才说话,“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是你爷爷花了多少心血办起来的?是我用了一辈子来经营的!没有她哪有你现在所有的这一切?你……”

  “爸爸,我只喜欢建筑!”程启航打断他。

  程牧原感觉到儿子的不耐和坚决,他彻底生气了,怒视着程启航。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和父亲珍逾生命的东西竟不能引起儿子的一点兴趣?为什么他不愿意去感受他为他选择的未来的美好?为什么他就不能放下自己的喜欢来应诺父亲以尽为人子的孝道?“你可以喜欢任何东西,但是你必须学习经营和管理公司!”

  “爸爸,公司早已是国家的了!”

  这句话击中了程牧原内心最柔软处的一个伤疤,让他觉得很痛很痛。看到程牧原捏起了拳头,李丹霞赶紧用眼神阻止儿子,柔声对程牧原说:“别和孩子较真了,让他再想想,还早呢。”

  程牧原盯着妻子,怒声说:“孩子?你听他说的是孩子话吗?都是你平时宠出来的!慈母败儿!”

  程牧原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尴尬和气愤使李丹霞的脸变白了,林玥吓得直往妈妈身后躲。程启航正想继续说什么,见到三个女人瑟缩的表情,知道再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只好不再开口。

  一时空气中又充斥着令人难受的紧张情绪,林玥不感相信地瞟着外公,这个将自己心中和睦温馨的画面生生撕裂的人。

  程俪帆想打破这种压抑的沉重,说:“爸爸,妈妈说得也没错,启航对自己的将来还有时间好好的考虑,他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的。”

  “自己考虑,自己选择。也象你一样吗?”程牧原冷冷地说,“你选择林华明很正确?到现在他有什么成就?我看和以前一样平庸!”

  程启航看着程俪帆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又迅速地褪去,而且越来越苍白,而林玥在听到父亲的名字后眼泪已充满了眼眶,可她不让它流下来,用力睁大眼睛看着程牧原,由于竭力抑制情绪,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筋。

  程启航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抓起外套,说:“林玥,我带你去外滩玩玩。”拉着林玥的手就走了出去。

  保护

  春日晚上的风带着些微的凉意吹拂到两人身上。程启航松开抓住林玥的手,将外衣套上,在转头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玥迅速地掏出手帕在脸上一抹,拭去了眼眶中的水光。程启航重又拉住林玥的手,轻轻地,林玥抬头向他微笑,目光是清亮的。

  他拉着她,大步地在整齐排列的楼房间穿行,心里想着现在家里会是什么情境。父亲一定气极了,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退让。

  小的时候父亲是绝对的权威,妈妈、姐姐和程启航一直按照他的意愿生活着,把他给他们的要求当作自己的目标,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小程启航看来,生活就该是这样,直到十年前姐姐的结婚打破了本来的平衡。程俪帆并没有选择父亲中意的他的徒儿,一个极有前途的百货公司的年轻干部,而一定要嫁给一个退役的海军小军官。

  程牧原反复强调“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老话会错吗?复员军人没有一技之长,他的家庭也无法给他什么帮助,转业到杭州去一个小机关做普通办事员,生活的将来一眼就望到了头,所以就两个字:不好!

  程启航倒觉得林华明挺好的,长得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也高大挺拔,黝黑的皮肤,笑容和煦,话不多,却能体贴照顾人,还能陪着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程启航玩很长时间。

  父亲的反对却并没能阻止程俪帆,她向继母要来了户口本,去登记结了婚。那是一场灾难,父亲的脾气如火山爆发,母亲一直低头垂泪。令程启航惊奇的是平时柔顺的姐姐竟然面对父亲的声色俱厉毫不退缩,只用一味的沉默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没想到女儿的脾气和妈妈挺象呢,柔和中带着坚韧。回想着刚才林玥的表现,程启航微笑了,转头看看她,见林玥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为了赶上自己的步伐跨着大步,有时还小跑两步。程启航放缓步子,带着林玥转出巷口。

  八十年代初的上海外滩还没有各色彩灯的装饰,在或明或暗的路灯的映照下,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的著名建筑群静静地矗立着。这些建筑虽不是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也并非建于同一时期,然而它们的建筑色调却基本统一,整体轮廓线处理惊人的协调。无论是极目远眺或是徜徉其间,都能感受到一种刚健、雄浑、雍容,华贵的气势。

  程启航和林玥慢慢地走在黄浦江岸边,听着江水拍打石岸的声音,他将这些建筑简单地给她作了介绍,最后程启航指向前方的亚细亚大楼。

  凭借着月光,林玥认出了这幢建筑物,“你画上的,”林玥看向程启航,“画得真象。”

  夜色中程启航的侧影朦朦胧胧的,发出一点轻笑,他说:“那可是我去年暑假五个早晨的成绩啊。”

  林玥默默地看了会儿那一群黑幢幢的庞然大物,将视线调向广阔的江面。远处的水面上泊着一些大船,其中有几条船上亮着灯,灯光与月光在江面上投下的光影被水波摇晃着,看得人头有点发晕,之前不愉快的记忆似乎也被晃了出去,一时间耳边传来的车声、人声和水声也变的远去,整个人沉浸在晃晃悠悠的宁静氛围中。林玥索性将身体靠住围栏,半闭上眼睛。

  看来这一天她有点累了。程启航看着小姑娘,见她光滑柔软的头发被一阵阵江风吹着,有些乱,便侧身想帮她挡住渐渐有些凉意的晚风。近旁的路灯灯光照亮了林玥的脸,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映下一圈暗影。程启航眼前浮现出林玥噙着泪的睁大的双眼,心里突然很压抑,这么多年,父亲对姐姐的婚姻依然没有释怀。

  程俪帆临去杭州前向父亲道别时程牧原不置一辞,程启航看见姐姐转身时黯然的眼神。家里绝口不提姐姐的事,虽然程俪帆经常写信回家,母亲将信放在父亲的书案上,但程牧原从来不看,回信都是李丹霞执笔。程启航经常看见母亲叹着气将信交给自己去投递,他知道父亲一直责怪母亲将户口本给了姐姐,两人为此争吵了多次,隔着他们关上的房门,程启航能听到母亲抑制不住的哽咽。直到两年后程俪帆和林华明抱着刚满周岁的林玥回家。

  父亲依然摆着一幅“我不喜欢”的表情,不理睬林华明,但却不再说什么。两家恢复了往来,虽然次数很少。自从去过杭州,程启航很想告诉父亲姐姐一家的生活很快乐,却找不到机会,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随着年岁的增长,程启航发现自己也染上了姐姐不听话的毛病,暗地里越来越多的“忤逆”父亲。虽然只是一些小事,而父亲往往也会因为工作忙而无暇知晓或不予理会,但程启航心里却会因为一方面执拗不过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又对父亲感到愧疚的矛盾心理而隐隐不安。尽管如此,父子之间却从没有正面冲突过,但是今天……

  程启航甩甩头,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看看林玥有些疲惫的脸,说:“回去吧。”也许,父亲的气已经平复下去了。

  跟着程启航上了电车,看他掏钱买票,林玥便走到第二节车厢的前面,抓住椅子的靠背站好。时间已经晚了,车上人不多,却也没有空着的位子。

  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行道树,林玥想家了,想爸爸了。林华明是个慈爱的父亲,虽说是军人出身,身上却少有行伍习气,在教育女儿的方式方法上他反对溺爱,却提倡平等和尊重,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林玥有这么一个好爸爸。的确,很多时候对待女儿,林华明比程俪帆都耐心得多。爸爸的同事们对他踏实肯干的工作态度也是赞不绝口的,连续几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这样一个好爸爸,外公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妈妈没有告诉外公吧?要不还是我告诉外公吧!

  林玥想到这儿,不由得一阵高兴,是呀,前面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林玥微笑起来,开始想该怎么向外公说。电车开出几站,林玥已经翻来覆去设想了几种情景。

  胡思乱想间,林玥感到有人站到了自己的旁边,直觉告诉她不是程启航,于是她向一边让了让。一会儿后,林玥感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大腿,象是旁边乘客拿着的一卷什么纸。林玥并不在意,继续自己的想象,但是那种触碰却不断出现,竟移到了两腿之间。林玥收回游弋的思想,奇怪地低头看看,不禁吓呆了,什么纸啊,竟是一只手。

  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林玥身边,眼睛看着窗外,似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乘客,而那只手……

  车厢里很暗,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林玥还小,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不是好事。又羞又怕的她看看站在售票员旁边的程启航,他也没有看到,林玥只好向另一边移开了一个位置,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再也迈不开第二步。

  可是那个男人也若无其事地跟着移过来一个位置,那只可恶的手又伸了过来。林玥被彻底吓蒙了,想叫却叫不出来,想走开却移不动腿,张着嘴,耳朵里嗡嗡直叫,只剩下一点意识,将眼睛望向程启航。

  买了车票后程启航看见林玥已经找到位置安静的站好了,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也就随手拉住一根杆子,电车起步和刹车都比较猛,少走动为好。几站以后,车厢里人还是比较少,他看见林玥仍站在那里。又过了一会,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程启航又看向林玥,怎么她好像换了个位置,将目光注视到她脸上,程启航突然一愣。这是什么表情?

  痛苦!这是程启航的第一感觉,借着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忽闪忽闪的灯光,他莫名其妙地仔细看她。突然,他的脸涨得血红,畜牲!松开抓住铁杆的手,程启航冲向都快贴到林玥身上的那个男人。

  这时,电车猛的一个急刹车,程启航借势正好重重地撞到那个男人身上,将他撞得冲到了第一节车厢的中间,如果不是他胡乱摆动的手正好抓住了扶手,那将会摔得很难看。在一阵惊呼声中,那个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程启航。

  程启航借着撞了人的阻力已经拉好扶手,稳稳的站好了。他嫌站着的地方是刚才那畜牲站过的,拉着林玥转向另一边的扶手。看林玥也站稳了,他才冷冷地转向后面的车厢。盯着那张猥琐的脸,程启航早就想好了,如果他感叫嚷或走上来,那就什么也不必说,直接往那张脸上挥上几拳。经过这一晚上的压抑,程启航觉得自己快爆发了。

  表面看来是程启航因为急刹车站不稳撞了人,可那个男人却觉察出他是有意的。看到程启航拉过林玥,他就确定了程启航的意思。看看程启航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身高,感受到他掩盖着的愤怒的情绪,终究理亏气短,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一到下一站就匆匆地下车了。

  程启航依旧沉浸在强烈的愤慨情绪中,一边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冲上去再给那个畜牲几拳,一边深深的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站在林玥身边保护好她,竟让她小小年纪受到这样的羞辱和惊吓。

  林玥紧靠在他身边,感到他身体的颤抖,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就抬头看向他,给他一个笑容,表示自己很好。程启航却笑不出来,只能轻轻地拍拍她的手。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程俪帆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等他们。看到弟弟询问的目光,她摇摇头,没说什么,领着林玥上楼了。

  程启航在屋子中又站了一会,也熄灯走上楼梯。经过父母的卧室时看到从门缝下泻出来的淡淡的光亮,知道母亲一定为今天的事睡不着,看来父亲那儿很难讲通,慢慢来吧。

  当他躺到床上时,也感到疲惫了,可一时间却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的反复出现,最后在快睡着的朦胧中,出现的是林玥含泪的眼睛,还有她释然的笑容。

  幻影

  套用学生们写作时常用的一句话: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我们又看见坐在从杭州开往上海的火车车窗旁的林玥,不过已是六年后的暑假。

  此时的林玥是杭州某重点中学初二的学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出门。外婆一直写信来让林玥去上海玩,可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成行,这次爸爸妈妈仍然抽不出空来陪她一起去。不过林华明说,孩子长大了,可以让她自己去啊。一个女孩子自己去上海?不行,不行,程俪帆摇头反对。林玥自己却很高兴,我能行,我会照顾自己的。两种意见争论了一番,最后还是林华明拿的主意,自己在杭州送林玥上火车,到了上海请程启航来接一下,火车上的几个小时要林玥自己照顾自己。这个安排和令人期待的一周上海之行让林玥着实雀跃了一阵,乖巧地帮妈妈干了不少家务,行李也是她自己准备的,以证明有能力照顾自己。

  看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林玥想着就快见到的三个人,眼前浮现出六年前离开的一幕。

  由于前一天身与心的疲劳,林玥被妈妈叫醒时已经不早了。程牧原已去上班,而程启航也上学了,林玥只能和外婆道别。她觉得有些失落,自己还没有向外公说说爸爸的好,也没能向舅舅说再见。

  临行时妈妈和外婆说的话还在耳边:“妈妈,爸爸挺固执的,启航也……您得多劝劝他们。”

  李丹霞轻抚着林玥的头,叹了口气,说:“启航一心想学建筑,我想这工作也是一辈子的事,总也该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见。可你爸爸他,唉,他也不容易啊。”

  林玥不知道外婆是怎样劝外公和舅舅的,只知道在那年的九月外婆写来了一封信,告诉他们程启航如愿考入了同济大学建筑系,并随信捎上那次拍的照片。林玥看着照片上浅笑盈盈的自己,想到程启航拍摄时的专注样子,联想到他房间那幅画,他在画画时一定也是那样专注的吧。

  林华明在看那些照片时也点头称好,说到底是学建筑的人才,拍得有点水平。林玥听了想了想,说:“爸爸,我想学画画。”林华明愣了愣,旋即明了的笑了,一口同意。

  林玥摸了摸抱在怀里的背包,里面有几张自己画的画,在少年宫绘画比赛中的获奖作品,带来想让舅舅指点指点。想着想着,林玥不觉微笑起来,引得对面的乘客奇怪地看她。

  还未走到林玥所乘坐的车厢前时,程启航已经看见一个女孩站在人略少些的通道边上,扎着马尾辫,个儿虽不算高,但身材苗条,穿着白底蓝色碎花的连衣裙,于是他走上前,“林玥?”

  女孩转过脸,白净的皮肤因为热而透着桃红,五官虽不精致妩媚但也算清秀,那双熟悉的灵动的眼睛在看见自己后露出欣喜的神色,“舅舅!”林玥向他绽开笑容。

  二十四岁的程启航身量比六年前更高了,有着淡淡的古铜色的肌肤,剑眉朗目,挺直的鼻梁,线条刚毅的薄唇,称得上英俊有型,举手投足稳重文雅,相比较他这个年龄而言少了点青春活力,却多了些成熟的魅力。

  林玥背着背包,程启航帮她拿着不大的旅行袋,走出火车站。一下子找不到什么话题,两个人只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诸如家人身体好吗,学习情况怎么样等等。在路过邮局时,林玥让程启航等一下,从背包里拿出一封已贴上邮票的信,跑去投进邮筒。她满意地看看邮筒上标明的开筒取信时间,能赶上下午的这一趟。

  回到程启航身边,林玥向他解释:“给爸爸妈妈的,告诉他们我平安到达了。”

  “早就准备好了的?”程启航笑了。

  林玥点点头:“是啊,在杭州就写好了。早点寄出会早点收到嘛。”

  “不错的办法。”听程启航称赞她,林玥小小的得意一下。

  公共汽车上人很多,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程启航站在林玥身后,为她撑开一丝空隙,六年前的那一幕他始终没有忘记。当他们终于从车上挤下来时,林玥倒还算神清气爽,程启航衬衫的后背却早已被汗湿透了,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送林玥到家,程启航和母亲没谈上几句,就匆匆走了,他是向单位请了临时假出来的,还得赶回去。走前他对林玥说,过两天他有空,可以带她去城隍庙逛逛。

  外公家没有什么大变化,就是程启航不在家里住了。他大学五年都住校,连寒暑假回家的日子也不多,毕业后分配进一所设计院,工作一年不到,却很受领导喜爱。单位离家远,他就住进了集体宿舍,一个月回家不过几次,也不在家里睡,林玥这次就住他的房间。

  外公退休后又在公司留任了几年,前年由于高血压,才真正退休。在工作时他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现在闲了下来,倒又是养花又是养鸟,与附近一帮子老头儿遛鸟下棋,生活得丰富多彩。虽然如此,但他严肃顶真的脾气仍没改,不论是养花、养鸟还是下棋,他都极其认真地对待,如同作什么高深的学问一般。

  外婆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得了风湿,不能多走路,也不能太累着了。林玥每天完成功课后陪外婆说说话,帮着做点家务活,或者与隔壁年龄相仿的两个小姑娘玩玩,最远到离家一站路的小跳蚤市场逛逛。慢慢的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她常常想起程启航,怎么他还没有空吗?

  五天后的下午程启航终于出现了,他抱歉地说太忙了,要赶一幅图出来,早上才交出,下午就请个假来带林玥去城隍庙。林玥很高兴,背上一个小背包就和他一起出了门。

  从家到城隍庙要换车,当他们刚换上车行了才两站,那该死的破车就抛了锚,他们只好走到下一站继续等车。可车子迟迟不来,一同等待的许多人都开始不耐烦地骂骂咧咧,车站上人越来越多,在车终于等到时,才发现挤车本领不高的他们是没有希望了。

  林玥看看程启航:“要不我们走过去?”

  程启航摇摇头,看看手表,还远着呢,时间也不早了。看向天上的一抹黑色,好像是要下雨。

  带她回去吧?他看看林玥期待的目光,打消了这个念头,刚才妈妈说她都盼了好几天了。换个地方吧?这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突然一个念头闪现,程启航问林玥:“想去看看我拍的照片吗?”看着林玥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今天去城隍庙恐怕没时间了,我们该天再去。我的宿舍就在前面,有很多照片,挺漂亮的,去看吗?”

  一听去不成了,林玥明显很失望,爸爸告诉她城隍庙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小姑娘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可是又没机会了。不过,很好看的照片?她知道他拍照的水平不错。“好。”她说。

  说是不远,可他们还是走了二十多分钟,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这时天已经黑沉沉的了。

  集体宿舍是一幢四层的楼房,每层有六间房,程启航住在三楼最东面的一间。门刚一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程启航急忙去打开吊扇,并开了窗。

  林玥打量着房间,二十平米的样子,布置得简单而紧凑,一张床靠着南墙,旁边是一个衣柜,东窗下是张书桌,西面门和床之间是一些洗漱用品,墙上还有一面方镜子。北面没摆放什么家具,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林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是程启航自己画的一幅风景画,临湖而建的欧式别墅,一段不长的栈桥从绿油油的湖岸上向湖中延伸,远处是黛青色的山林。

  林玥看着程启航,他正从书桌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台黑乎乎的铁盒子,什么宝贝照片放得这么好?林玥好奇地想着。却惊奇地看见程启航将床上的枕头、毯子放到书桌上,叠起草席,将书桌前的凳子躺倒放在棕绷之上,然后熟练地拆开铁盒子摆弄起来。

  林玥走过去看他,只见他修长灵活的手指轻巧地拼装着各种部件,一会儿功夫就将一台机器稳稳地安放在凳子上,插上电源,打开开关,一束光线直射对面的北墙。程启航朝目瞪口呆的林玥笑了笑,说:“这是幻灯机。”

  幻灯机林玥见过,物理老师在实验室上课时用过,程启航居然也有这个。林玥缓过神来,她明白了,“你把照片做成了幻灯片?”

  “聪明。”程启航笑着点头,走过去取下墙上的画,又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两个大纸盒,里面是一叠叠的幻灯片。

  “来,坐下看。”程启航叫林玥。

  林玥看看房中唯一的一张凳子做了幻灯机的支架,不知道该往哪儿坐。

  程启航忙将草席在床前的地上铺开,自己先脱了鞋上去,对林玥点点头,说:“上来坐,靠着床看角度最好。”

  林玥也脱了凉鞋,在席上跪坐下来,看着他把幻灯片放好,一幅美丽的画面映在北墙上。

  窗外,雷阵雨已经开始,从敞开的门和窗外进来的空气被吊扇搅动成比较凉快的风,赶走了刚刚进屋时的闷热,外面黯淡的天色正好省去了遮光这个步骤,虽然房间不够暗,但也能看清楚画面。

  程启航也盘起长腿坐了下来,一面揿按钮更换幻灯片,一面向林玥作简单的解释。上大学后,每年的暑假他都独自出门旅游,近处如苏州、南京,远处如北京、昆明,拍摄各种美景,回来将底片冲印出来后制作成幻灯片。

  林玥看着一幅幅自然美景,精美建筑,听着程启航颇有磁性的嗓音娓娓而谈,心里对他的崇拜真可谓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其中有几幅照片上还有程启航自己的影像,含笑的眼睛似乎正在静静地注视着林玥。

  林玥看向程启航,他松开了盘着的腿,一条腿伸直平放,另一条腿支起,上半身略显慵懒地斜靠在床沿,幻灯机射出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象是一张美丽的剪纸,喉结处因为断断续续的说话而不停的滑动,从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明的魅惑的男性气息在这个夏日雷雨时的静室里蔓延,如漾开的水波将林玥缓缓吞没。

  林玥觉得象有一只暖暖的手,轻轻地拨动了自己心底的一根弦,微微的震撼感让人觉得软绵绵的好舒服,就想这么一直沉迷下去。

  初潮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屋子里的幻灯片也看得差不多了,程启航起身给林玥倒了杯水,拿起盒子里剩下的一小叠幻灯片看了看,对林玥笑笑,说:“这几张不错。”

  映在墙上的画面中,一个小姑娘微微侧着头,笑嘻嘻地抱着一只——老虎的脖子!“啊呀!”林玥不禁叫了起来,“怎么是我?”

  “‘林玥伏虎’图,怎么样?还有几张好的呢。”程启航笑得有点怪。

  原来他把上次自己在动物园玩时拍的照片底片也做成了幻灯片。唉呀,幻灯的效果果然比他寄来的照片好,那些照片只有五厘米见方,可现在墙上图像中人的大小和真人相仿,由于是黑白底片,看上去皮肤特别好,定格在眉眼间的笑意满满的溢出那一刻的快乐。

  突然,画面变了,是林玥在喝水,眯着眼仰着头嘟着嘴凑在水壶口上,腮帮子鼓鼓的,象——小青蛙!又一张,眼睛一张一闭,舌头歪吐出一半,在学小狗撒欢呢。再一张,是半身照,耸着肩,脸上有淡淡的晕色,似乎在很辛苦地屏气用力,就象……

  这是什么?有这么一出吗?林玥瞪着程启航,看见了他一脸促狭的笑。

  “你——”

  “你撑在扶栏上想看狗熊接面包。”程启航好心地解释道,“很精彩吧?”

  啊?你偷拍别人的出丑样子,还,还说风凉话。林玥又羞又恼,一叠声的说:“才没那么难看呢!关掉,关掉!”

  程启航见她红着脸撅着嘴生气的样子,一副小女孩的娇羞样儿,不由得玩心大起,想再逗逗她,“嗯,现在这样子更精彩,赶快拍下来。”说着作势要起身去拿相机。

  林玥急忙想把他拉住,却因为隔得远没碰到,于是就改了方向,伸手在幻灯机上乱摸一气,要把它关掉。把程启航吓一跳,忙回身扯住她的手,说:“好,好,你手下留情,我不拍了。”

  林玥看着他一脸担心宝贝机器的紧张表情,程启航看她一脸小孩子的得意神色,终于都没忍住,两人相视而笑。

  忽然,他们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得很快,一面还大声叫着:“程启航!在偷懒啊?”

  林玥看向门口,一个年轻人正跨进门来,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的娃娃脸上生气勃勃,一边嘴上还在不停地说:“我说怎么一个下午都没看见你,原来又躲在房间里看美女照啊?”等他看见房间里还有个女孩,先愣了愣,随即又坏笑着说:“呦,原来是和美女在一起,看什么呢?”

  林玥站起来,那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刚才的话说得有点那个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嗯,那个,对不起,我……程启航,是你妹妹吗?”

  就会乱说话!程启航瞪他一眼,一面收拾幻灯机,一面说:“我同事,徐斌。林玥,叫哥哥。”

  哥哥?林玥奇怪地看看程启航,正看到他向她眨眨眼,好像有点明白了,林玥向徐斌点头微笑:“哥哥好。”

  “你好。”徐斌也微笑,“刚想来叫你去打会儿篮球呢。你妹妹在,那就算了。”

  程启航收拾好东西,向徐斌说:“今天我不打了,要送她回去。”

  三个人一起走下楼,林玥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啊呀,我的包。”程启航看看她,说:“等着,我去拿。”转身轻松地一步跨两个台阶上了楼。

  一会儿功夫他就下来了,林玥接过他递来的包,朝他抱歉地笑笑:“谢谢舅舅!”

  一旁的徐斌听到了,奇怪地问:“你叫他什么?”

  “舅舅。”林玥回答他,随后冲他甜甜一笑:“徐斌哥哥再见。”

  “哈哈!”程启航看着徐斌阴晴不定的脸色,拉着林玥就走,身后传来徐斌的声音:“好你个程启航,我比你还大点儿呢!你等着……”

  夏日雨后的空气还带着点潮湿的闷热,走在路上的两人心情却不错。程启航表扬林玥:“你还真灵光,那家伙老爱作弄人,得给他尝尝这滋味。后天休息,一定带你去城隍庙。”

  林玥歪着头看他,狡黠地眨眨眼,说:“好,谢谢哥哥。”

  程启航一愣,“叫我什么?”

  “哥哥呀,你不是比徐斌哥哥还小吗?”林玥一脸天真灿烂的笑容。

  “你!”程启航无奈的笑笑,“原来你这么狡猾,什么便宜都赚。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伸手扯一下林玥光滑的发辫,“小狐狸!”

  林玥心里甜甜的,小狐狸,很漂亮很可爱的,我喜欢。

  终于巴巴地盼到了星期天,程启航说过早上就过来的。于是林玥没有和外婆一起去菜市场,等外公出去遛鸟了,就从程启航的书架上拿了本书,坐在堂屋里看着等他。一看两看便沉浸到了书中的情节里,连程启航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程启航看见林玥埋首书中,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看什么这么开心?他走过来在桌子一边坐下。

  光线被人影挡了一下,林玥抬头见是他,笑着叫一声舅舅。

  程启航拿起桌上的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说:“书好看吗?”

  “嗯。”林玥点头。

  程启航把水喝完,问她:“走吗?”

  “好。”林玥合上书,起身放在一旁的小柜子上,再背起小包,转身看着程启航,“走吧。”

  奇怪的是程启航仍坐着没动,迟疑地说:“林玥,你……”

  顺着他的视线,林玥看见刚才自己坐着的凳子上有一块不大的深色印迹,是什么?

  “你——裙子上……”

  林玥转头看自己裙子的后摆,白底蓝花的布料上也清晰地印着一块,那样的红色,是——血。

  林玥愣愣地看看程启航,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不过,渐渐地思路清楚了,林玥白皙的脸慢慢地变红,一点点地加深,平时一般红到玫瑰色的脸现在成了猪肝色。

  林玥虽然还没来例假,但是生理卫生知识是懂的。课本上的讲解很清楚,更直接的教育是从初一起,体育课总有几个女生站在操场边上作观众,不参加剧烈运动,在男生们不满的眼光和起哄声中表现得象小媳妇般的羞答答的。后来男女生分班上体育课了,卫生委员每次都来登记,哪几个来“那个”了,女同学们之间也经常讨论这件事。渐渐的班上的女生绝大多数都来了例假,只剩下林玥在内的三个小姑娘没有动静。这个暑假前,卫生委员还特地把她们三个叫在一起,说:“我们班就你们三个了……”那语气,好像她们犯了什么错误,让三个人郁闷了好几天。

  妈妈对这件事采取宽容态度,说女孩子迟点来那个好,不过她也教导过林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需要的卫生用品业都为她准备好了。不过这次来上海的行李是林玥自己整理的,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把那些东西带上。

  糟糕!林玥脑子飞快地转着,却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才好,呆呆地站着,羞怯地看着程启航。

  程启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通过各种途径,或主动或被动的学习,新时代的男生还有几个不知道那事儿?他讨厌那些冲着跑道边上聚成一堆低头轻声说话的女生吹口哨的男孩子做出的举动,可也对一些女生的忸怩作态,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那个了的样子嗤之以鼻。

  看到刚才林玥变化的神态,好像没什么准备,还是——第一次吗?这小丫头!对上林玥的目光,程启航觉得很尴尬,可是总不能就这么互相瞪着眼呀。说点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不要被她看出来呀。“你……”

  林玥看到了程启航的脸透出一片浅红,目光有点躲闪,便一下子从呆愣中醒悟过来,转身逃一般地跑上了楼,速度从没那么快过。

  程启航站起来,想了一会,拿起林玥坐过的凳子,到厕所打开水龙头冲洗了一阵,再擦干放回原位。然后走上楼梯,见林玥已把房门关上,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程启航对自己这个舅舅的身份很不满,怎么也不会想到做舅舅还要碰到这种事情。

  不过他还是冷静了下来,暗暗嘲笑自己不够大方,稳稳声音,他对门里的人说:“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他又嘲笑自己,什么傻话?你能帮她什么?怎么帮?

  房间里林玥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滑稽,请他帮自己去买卫生带吗?(八十年代末还没有卫生巾,妇女们还在用比较原始的方法。唉,做女人难啊!)不自觉地想象一下程启航站在柜台前对着女售货员说:“买——”他能说出口吗?林玥不由得想笑,转念一想,自己也真是的,刚才还窘得不得了,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幸好关着门呢。

  见没有反映,门外程启航咳嗽一声,林玥想了想,说:“外婆,还没回来吗?”

  对了,程启航长出一口气,说:“就快回来了吧?”

  走下楼梯,程启航等到李丹霞,告诉她林玥不舒服。见她上了楼,也就离开了,今天看来又去不了了。

  林玥要回杭州了,程启航来送她上火车。

  隔了两天再看到他,林玥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个什么,他都知道了呢。接触到程启航含笑的目光,林玥不觉心怦怦的跳,脸又泛红了。

  候车室里,程启航拉着林玥坐下来,自己长腿一伸,有意无意地嘀咕一句:“城隍庙啊——”

  林玥忍不住去看他,明知道自己几次没去成,心里挺沮丧的,他还要逗我!看到他眼睛晶亮,林玥不敢对视,只好低头避开。

  一只手拿着一个精巧的小口袋,递到林玥面前。“在城隍庙买的,送给你。”

  林玥接过,手因为激动轻轻地抖着,打开一看,是一个扎在辫子上的小巧的蝴蝶结,两只姿态不同的展翅飞翔的蝴蝶,透明的有机玻璃做的,点缀着小小的蓝色花纹,好——漂亮!很配自己那条连衣裙。

  林玥太高兴了,想说点表示自己喜欢的话,抬头看到程启航专注而期待的神情,又是一阵耳热心跳,低了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程启航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长大了,还害羞?”

  听到他说“长大了”,林玥觉得他话里有话,又羞又恼地看向他,却看到他坦然的目光,清清亮亮的。一瞬间觉得一切都那么的洁净,困扰自己几天的又羞又窘的情绪烟消云散,心里是满满的快乐。

  校友

  百年名校高大庄重的门楣下,清秀的女孩迎风而立,任由额前的细发被风吹乱,裙边如水波般拂动,双眼只是盯着一个方向,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心里有点迷茫,思想混沌不清,皱眉再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由得焦急起来,烦躁地摇头,林玥反复问自己:你在等什么?绞尽脑汁还是不得答案。突然,如同有一道电光划过,一霎间把困扰的问题弄清楚,我在等一个人,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几乎是同时,那个记忆中挺拔的身影就出现了,跨着大步向女孩走来。他越走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啊,不是越来越清晰,反而是越来越模糊,林玥的心也越来越惊慌,一个名字在自己心头翻滚,想要喷薄而出,可怎么也叫不出来,卡得人几欲窒息。

  眼看那个身影已到了近前,却不停留,似乎又将行远,一声急呼才冲出口来:“舅舅!”

  林玥辗转反侧,在那一声呼唤中惊醒过来,慢慢地坐起身,打量眼前陌生的环境,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灵魂似乎这才回到躯壳中。

  原来是个梦,最后那声“舅舅”还如山谷中的回声一般在耳边震荡,林玥心虚地看看其他两张床上的人,还好,没有什么反映,看来并没有叫出声来。

  重新躺下,林玥的眼前浮现的是程启航英俊的笑颜,身上还能感受到他温和专注的目光注视下带来的暖意。四年了,真的期盼那双眼睛再将目光投向自己。

  林玥考取了同济大学的工民建专业。她清楚地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自己眼前是一片绚丽的金色,一如八岁那年在上海火车站的月台上见到程启航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光环,欢喜至极的她感到一阵头晕,只能闭上眼睛靠在爸爸身上。

  林玥已经不记得四年来自己是怎样努力学习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去的大学只能是同济。十四岁的年龄,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林玥毫不怀疑自己对舅舅的爱慕,她放纵自己想念他,并将这种想念转化成学习的动力,林玥的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邻居们羡慕的称赞,妈妈骄傲的谦虚,林玥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将那份想念埋在心底,如今,一切都有了完美的结局。

  程启航给林玥写了一封贺信,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给她写信,信的开头,他称呼她“亲爱的校友”。那天晚上,林玥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对着纸上飘逸潇洒的字迹傻傻地笑,然后把信放到自己的百宝箱里,里面还有一本相册和一个蓝色的蝴蝶结,这里装着所有有关他的记忆。

  林玥从不觉得自己对舅舅的爱恋有什么错,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么想念自己的舅舅是对是错。在爸爸妈妈眼里,舅舅是林玥学习的榜样,所以她认为对他的恋慕是理所应当的。但林玥仍然把这份感情小心翼翼的掩藏着,不愿意被任何人知道,我只是想这么静静地想他,只是想着他,生活就有了目标,就很快乐了,林玥这样定义这种情感。

  林华明和程俪帆一起送女儿报到。下了火车,三个人先去了外公家,程牧原在两年前脑溢血,左侧身子几近瘫痪,卧病在床。看望了外公外婆,他们才去了学校,将一切打理好后林华明夫妇又脚不点地的赶晚班火车回杭州了。

  送走父母,林玥回到寝室,与另两个女孩一起打扫收拾好,已经很晚了,去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三个同学结伴回来,聊了不长时间也就洗漱睡觉了,同寝室还有三个人没有报到,林玥她们早了两天。

  熄灯躺在床上,林玥感觉闷闷的,寝室里有电扇,却赶不走这种闷热得有点憋气的感觉,直到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林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另两个女孩提出去城里转转,她们一个是山东人,一个是广东人,从没来过上海。林玥想想,决定还是去外公家,妈妈临走前叮嘱自己有空要多回去帮帮外婆照顾外公,等开学后还不知道是不是能经常有空呢。

  等林玥到外公家,发现程启航竟然也在。愣了愣,林玥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想起昨天晚上的梦,林玥不禁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还是记忆中的面容,深刻的五官,只是目光变得深邃,二十八岁的他浑身上下辐射出成熟的男人味,林玥移开目光,不敢再和他对视。

  “校友!”程启航叫林玥,嘴角含笑。四年不见,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个子拔高不少,苗条的身材依旧玲珑,乌亮柔顺的长发仍然扎成马尾,不带一点装饰,白皙细腻的皮肤透出莹润的光泽,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对自己的顾盼间又带上一点羞涩,想起四年前,程启航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怎么,还那么容易害臊?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林玥觉得很不自然,连身上都慢慢热了起来,脸上透出了红晕。

  外婆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弱的一点尴尬气氛,“玥玥来了。我说不用去找,今天玥玥一定会来的。”

  怎么?他想去找我的吗?林玥看看程启航,他也正在看她:“昨天没空,今天本来就想去学校的,顺便看看你。”

  “哦。”林玥点点头。顺便吗?心里有点失落。

  林玥跟着程启航上楼,看着他修长有力的腿一步跨两级的轻松姿态,竟不觉有点发呆。一抬头,看见他已身处光线昏暗的楼梯顶上向下望着自己,一双眼睛晶亮。

  程牧原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口的一盆夜娇娇,他看了它好长时间,眼见它粉红色的小花在逐渐强烈的阳光下收缩起来,真是娇嫩啊。转头看看自己的左腿,也象那花儿般娇嫩呢,竟连支撑主人身体重量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他伸出右手按揉自己的左臂和左腿,黯然望向窗外。

  房门一响,程牧原转头,看见儿子走进来,有一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充满自信和坚定的意志力,一种思想逼迫着程牧原:我是老了。

  正在怔忡间,紧跟着那个年青男人又进来一个姑娘,粉色的衣裙,就像一朵夜娇娇。是谁?程牧原马上反应过来,是林玥,自己女儿的女儿,那个能不卑不亢回答自己问话的女孩,那么,她就不该是一朵夜娇娇了,应该是一朵白玉兰。

  “爸爸!”“外公!”那对青年男女不知道程牧原的想法,一起叫他。莫名地,程牧原感到一点点心痛。为什么要心痛呢?儿子有自己的追求,现在在单位里已经倍受重视,外孙女也考进了儿子的母校,一家人都在为她高兴,他们都在自己喜爱的人生轨迹上走着,我为什么要心痛呢?

  程启航在床边坐下来,轻轻地为父亲麻痹的左臂和左腿按摩着,感觉到父亲的肌肉明显萎缩,他在心里重重的叹气。

  程牧原同林玥说着话,气息微喘,程启航抬头望望父亲的脸,微有点干的嘴唇,对林玥说:“倒杯水来。”

  看着父亲右手微抖地拿着水杯喝水,程启航一阵难过,连忙岔开思想:“爸爸,洗个澡吧?”

  程牧原患病后,程启航虽然没有回家住,但隔三差五地回家看看,次数比以前多了不少。平时家里请了个阿姨帮忙照顾,减轻李丹霞的负担,她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天气热了,程启航不在时,李丹霞也只能给程牧原擦洗擦洗,等程启航回来时才能给他洗澡。

  见程牧原点头,程启航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服,林玥接过衣服到卫生间放好,又到楼下拎了几把热水壶上来,拉上窗帘,准备好一切,林玥走出卫生间,看见程启航已经抱扶着程牧原过来,朝她点点头进了卫生间。

  走下楼来,外婆已经在洗菜了,林玥默默地走过去帮忙。外婆抬头看看她,笑着说:“玥玥到底是大学生了,真懂事。”

  林玥撇一眼外婆的鬓边,已是斑白,回忆起自己五岁时见到外婆,那时她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李丹霞注意到林玥的目光,笑一笑,“白头发吧?唉,外婆老了,快六十的人了。”顿一顿,看看林玥青春的脸庞,“不过看到你们年轻人,就好像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

  林玥好奇地看看外婆,年轻时的外婆是怎么样的呢?李丹霞笑笑,像是知道林玥的想法,“去看看,桌上那个小包的夹层里有一张照片。”

  林玥擦干手,走去拿出照片,是一张很老的照片,上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静静地笑着。两腮泛着桃红,嘴唇是鲜艳的红色,看上去有点像是舞台照,有点不真实,但很漂亮。

  “外婆,是你吗?”林玥有点惊奇。

  “怎么?不象了?那些颜色是后面描上去的。还可以吧?”李丹霞微笑,“那年我二十四岁。”

  林玥的好奇心上来了,“外婆,你很漂亮啊。怎么会……”忙止住口,这话好像不太好问。

  “怎么会嫁给你外公的?”李丹霞了然。

  看看林玥兴奋的眼睛,李丹霞揉揉膝盖,找到一张凳子坐下,林玥也忙坐在一旁,做出洗耳恭听状。

  “我十二岁时就认识你外公了。那时我父亲是公司的帐房,我第一次看见你外公是他成亲的时候。”

  林玥的嘴张大了,李丹霞则微笑着,沉浸在回忆之中。

  原来十二岁的女孩会迷恋上一个比自己大十一岁的男人,并且一直将这份感情珍藏到长大成人。本以为这只会是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份感情,并不奢求她开花结果,可是世事弄人,他的痛苦经历却成就了她少女时代的梦想。

  “可是,为什么呢?外公那么,那么严厉的一个人。”林玥不解,那年她亲眼看见为了舅舅考大学的事外公对外婆吼。

  “傻孩子,你外公是个很好的人。年轻时他高大英俊,虽然严肃一些,其实待人真诚。他发脾气,也是因为他希望你更好。”李丹霞望向窗外,“他是很爱你妈妈的,也很爱你舅舅。”

  林玥呆了半晌,突然狡猾地笑:“那么外婆,外公他,也很爱你吧?”

  李丹霞怜爱地看着林玥,“你外公对家人都很好,他也很喜欢你呢。”

  是吗?林玥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看着李丹霞,外公对自己的态度总是淡淡然的,他也喜欢自己吗?

  外婆却不再说下去了,看向厨房门口,程启航下楼来了。

  林玥和外婆谈得太专心,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可他已经听到她们最后几句谈话。林玥看他,衬衫前襟和长裤上都被水打湿了,额头上也渗着汗珠。

  李丹霞慈爱地拿条干毛巾给他擦衣服,他接过去,说:“妈妈,你去歇会儿,我来做饭。”

  林玥愕然,才发现只顾聊天,时间已不早了。不过,他会做饭?见外婆在看自己,林玥说:“您去歇着吧,我帮舅舅的忙。”

  独处

  林玥一边淘米,一边看着程启航做着配菜的工作。看他熟练地切菜,刀工好像挺不错,切得匀称而整齐。

  将淘好的米倒进他递过来的高压锅里,放上水,看看,觉得好像还不够,再放上点,行了吗?把锅子端到他眼下,他看看,笑了起来,说:“大小姐,没烧过饭?”

  林玥羞红了脸,真该死,家里不用高压锅烧饭的。程启航接过锅,倒掉不少水,擦去锅边上的水,盖上盖,点燃煤气灶,一边做着一边说:“高压锅烧饭水不用放很多,你那是烧稀饭了。”

  “我用饭锅烧饭,高压锅用来焖肉啊,熬八宝粥什么的。”林玥觉得得解释一下,我可不是寄生虫,烧饭菜虽说不是自己的拿手好戏,可弄几个家常菜还是不成问题的。有时爸爸妈妈不在家,林玥都自己解决肚子问题,高三最紧张的时候也没让爸妈操心过。

  听到林玥略有点负气的话语,程启航转过脸看她,扬扬眉毛,“我知道,你很能干的。我,逗你呢。”他听母亲说起过林玥很有独立性,和她略显文弱的外表并不相称。其实程启航早就知道,他很喜欢她的性格,柔和而又坚强。

  他温和地看她,心里在暗暗奇怪自己的感觉,她比自己小十岁,又是自己的外甥女,可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过。总觉得她象朋友,可又不完全象,象妹妹,也不完全象,是介乎于朋友和妹妹之间的那种感觉,有时连自己也弄不明白。

  林玥听他说话,十分真诚和……温柔,刚才那点懊恼早就烟消云散了,再看他的脸,距离很近,可以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面容,被他莹润的目光包裹着,吸引着。林玥觉得心跳在加快,只能垂下眼帘,掩饰地微笑。

  程启航继续着准备工作,仔细清洗一条鲫鱼,将鱼肚子里那层黑色的膜弄干净。厨房里渐渐地闷热起来,林玥拿来一把扇子,站在他身边扇着。

  程启航看她一眼,用手臂擦一下从额头上流下的汗水,说:“这儿太热了,你出去吧。”

  林玥摇头,说:“我还好,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好像没什么了。”程启航看看桌上,“我要开始炒菜了,你去凉快一下吧。”

  林玥的眼睛瞥到了旁边的一只西红柿,“还少一个汤,我烧个番茄蛋花汤吧。”

  天气热,是该有碗汤,程启航点头。

  林玥放下扇子,找出碗筷打鸡蛋,高压锅阀门“嗞嗞”地冒着热气,抖动着,房间温度还在升高,可林玥却不觉得,为能想到做汤而留在厨房里高兴着,能和他在一起都是高兴的。

  程启航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看林玥用热水将西红柿泡一会儿,然后仔细地将皮剥掉,再切成块,把硬硬的蒂头切下扔掉。“你弄得挺精细的,做得不错。”

  可不是,就是为了在厨房里多呆一会儿嘛。林玥笑笑,说:“舅舅你也不错。”看桌上烧好的青菜和炒三丝,肚子都在叫了。

  “就只是不错吗?在院里我可是厨师级人物呢。”程启航嘴上说着,手上也不停下。

  “是吗?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林玥挺好奇。

  “工作以后。”

  “你们单位没有食堂吗?”

  “有,不过还是自己烧的好吃。通常晚饭我们都自己做,几个人一起吃,也很开心。”

  “哦。”

  林玥看到他额上的汗水又滚落下来,就将干毛巾递给他,一边替他轻轻打扇。程启航对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避开午后最热的时光,下午三点,程启航和林玥一起回校,他说去找个人。

  “舅舅,我在校园里走走,你去哪儿?”进了校门,林玥觉得反正也没什么事,想先熟悉一下环境,该和他说再见了吧?

  程启航看一眼手表,那家伙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要不要我带你到处看看?待会儿那个人自己会出现的。”

  林玥惊喜地看他,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孤独感全被他的话打消了。

  林玥偏好安静,不太善于在短时间里结交新朋友。虽说独立性比较强,但毕竟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是有点不适应,昨天妈妈临走时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现在开始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听这话的时候还没什么,等看他们上车离开了,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鼻子都有点发酸了。

  程启航带着林玥一路慢慢走来,不时给她介绍一下。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五年前他就在这儿戴着学士帽留影,现在也经常回来。

  走过图书馆,他们在路边的树荫下站住了脚。程启航望着阅览室高大的玻璃窗,指着靠窗的那个座位说:“我最喜欢坐在那儿看书。”

  林玥望向被繁茂的桂花树的枝叶遮蔽着的窗户,仿佛看见在金桂飘香的秋日下午,透过斑驳的枝叶,是他专心致志学习的侧影。

  “走吧。”打断林玥的遐想,程启航和林玥继续向前。

  太阳开始西下,校园的花草树木经过多年的养护正展示着自己骄人的姿态,通向运动场的水泥路两旁树木枝繁叶茂。

  他们两人比肩而行,男的高大挺拔英俊,女的纤柔文静秀丽,在夕阳映照下的林荫道上漫步而来,不时轻声谈笑几句,落在别人眼里,怎么都像是一对情侣,一路上引来不少复杂的目光,九十年代前期在这种学风严谨的高等学府里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还是并不多见的。

  林玥一直没有注意旁人,程启航渐渐感觉到周围眼光的异样,不禁有点好笑,但也只好加快了步伐。

  运动场的篮球架下,几个年轻人正在打篮球,奔跑跳跃的身体生气勃勃。程启航走到场地边的栏杆旁,含笑注视着他们,林玥跟过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着。

  过了一会儿,正在打球的其中一人注意到了他们,“嗨!”地叫了一声,向他们跑来。

  等他跑到近前,林玥才看清楚,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七左右,但身板宽厚结实,五官端正,整体上给人一种敦厚实在的感觉。看他的年龄,做学生好像大了一点,做教师又好像小了一点。

  “启航,怎么现在才来?”他亲热地一把抓住程启航的肩膀。

  程启航笑着推开他的手,说:“迟了没什么,你不也玩得很开心嘛。”转身对林玥说:“李博文,我的本科同学,现在博士在读,真正的博闻强识,厉害着呢。”

  啊,一个同济大学的博士!林玥用崇敬的目光再次打量他,弄得对方有点不好意思,从一旁地上的袋子里拿起一块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说:“你还帮我吹?就因为你没报名考研究生我才有机会,你来我就是那个要被挤掉的。”看看林玥,问:“这位是?”话才出口,又反映极快地作出恍然大悟状,“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

  看他想歪了,程启航马上打断他的调侃:“这是我外甥女,林玥。今年工民建的新生。”

  李博文一下子有点反映不过来,噢噢地应了几声才说:“你好!”

  林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也只好说声你好含混过去。

  “怎么,去玩一会儿吗?”李博士建议程启航。

  “不了。”指指自己的一身装束:衬衫、西裤、皮鞋,程启航摇着头:“这样子怎么打球?”

  “有什么关系?去运动一下吧!”自己一身的汗,连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看着程启航那衣冠楚楚的样子就不舒服,李博文硬把他往场上拉。

  看那边几个人也在热情邀请,程启航犹豫一下,说:“好,就玩一下。”说着摘下手表递给林玥,快步走过去。

  林玥紧紧握住他的手表,感觉到上面还有他的体温,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他,迅急地转身跨步,带球到篮框下,跃起,投篮,轻松进球!动作连贯顺畅,一气呵成,很优美。

  李博文又从场上下来,正看见林玥倚在栏杆上,夕阳为她全身镀上一层金红色,和着她婀娜的身材,远远看去竟美艳不可方物!但她并没有在欣赏落日时的美景,目光一霎不移地盯着自己——的身后。

  李博文跑到林玥身边时,林玥站直身子,对他礼貌地笑笑。他点点头,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后才开口说话:“程启航是你舅舅?”

  “是啊。”

  停顿一下,又问:“亲舅舅?”

  林玥点点头,疑惑地看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从来没有听他说过有这么大的外甥女。”李博文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是奇怪自己的年龄,林玥解释道:“我妈妈比舅舅大十六岁。”看见他惊讶的眼神,想反正也就这么回事,索性满足他的好奇心吧,继续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李博文点头,原来是这样,认识这么多年,关系那么好,程启航从没说过这些。

  程启航下了场,除了脸上出汗,后背衬衫湿了外,身上其余地方倒还整洁,用李博文的毛巾擦了汗,三个人一起离开篮球场。

  “走,我请吃晚饭。”李博文说。

  林玥看着程启航,他想想,说:“我要回去了,身上的汗太难受了。晚上还有工作。”

  “哎,给个机会嘛,怎么说你外甥女也是我们校友啊。”李博文坚持道:“下回又说我小气。”

  程启航笑了:“下回你请,不说你小气。”顿一顿,又说:“你方便的话就帮我照顾一下她。”

  “这没问题,他们那儿我认识好几个人,关系不错。”李博文点头。

  转向林玥,程启航说:“还缺什么吗?”见林玥摇头,又接着说:“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找李博文,嗯,李老师也行。”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又摸出支笔,在名片反面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林玥,“正面有我办公室电话,反面是李老师的电话。”指指李博文。

  林玥接过名片,看他转身离开,一时心里又酸又甜,原来他不是“顺便”来看她的,今天他就是想让好朋友认识自己,提供可能的帮助。他是想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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