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标题下「蓝色 年后,也不知是年后的哪一天,忽然瞅见开机提示的右下角出现两个字:清明。一看见这两个字,就想起您,内心隐隐不安。
您离开我们二十一年了,泥巴今年十九岁,您是泥巴出生前两年走的。泥巴是您的孙女儿,就是那个每年随我们一起,在您坟前半跪半蹲,边烧纸边和您说话的孩子,您一定见过了。您生前是多么渴望抱上孙子呀!泥爸还是少年,您全国各地出差,见着小孩儿的好衣裳就买下,您说为您的孙子买的;我还在和泥爸恋爱,你就请人织婴孩服,做婴孩鞋。您的心思我明白,可那时年少,贪玩,并不急于要孩子,直至您去世,都没孙子。对这,我一直愧疚着。
妈妈,我这么称呼您,您一定不会弄错,您知道我的“妈妈”指的是您。我常说,我妈多。通常情况,女人有两个妈,娘家的妈,婆家的妈。我比别人多一个妈。我称娘家妈为“妈”,称泥爸的生母为“老母亲”,只称您为“妈妈”。觉得“妈妈”文气,存于书籍里、戏曲里、深宅大院里、花香里、茶香里、饭香里,还含有恭顺、敬爱,以及礼节上的规矩和分寸。“妈妈”二字,您最合。
初次见您,您穿一件蓝底碎花的布旗袍,乌黑的短发烫成大波,一看便是花了精力打理的头发。您浓眉大眼,一笑,那眼里的喜欢关都关不住,溢得满脸满身满屋子都是。您把我让进客厅,您泡茶,削水果,递手绢、拉家常,说、笑、看、走、坐、递,每一个细节都得体优雅。您泡的茶,清香扑鼻,玉白的盖碗儿茶杯莹亮干净;您削的水果,厚薄均匀,从果蒂到果尖儿,一根皮儿盘旋往复削到底;您递的手绢,洁白柔软,一闻,还带着阳光的清香;还有那种笑,喜悦而真诚,发自内心,温和,不让人有半分逼迫,如冬阳……那天我在客厅里,整个儿被您笼罩住了,我不由自主地要观察您,学习您,说不出您哪儿好,就觉得您该是在小说里,在书页里的,而您却是真真实实地在我面前。
和泥爸交往后,您待我如闺女,那种照顾和体恤,胜于母亲。我觉得,我是先喜欢您,喜欢那个有您的家,然后才喜欢泥爸的。和您一起生活,我更是全方位地学习您,从吃饭、穿衣、描眉、盘发、做饭、做菜、种花、种树、养鱼、养狗,到交友、待客、赴宴、游乐、购物……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做得细致而精当,充满意趣。曾经想,有一类人,即便穷困潦倒,吃粗茶淡饭,穿破旧衣裳,你一靠近,便能闻到香,这种香,由内而外,自然而精致。这类人再累再苦,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干净得体如自尊,比钱财,比声名,甚至比生命更贵重。您,和您交往的那一圈人,就是这样的。
与您相处,我迅速成长。您的习惯、偏好、审美、情趣,对我产生了深刻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您就是我的生活老师。听人说,我身上有一种能感知却不能描述的清贵的气韵,我羞愧,和您相比,我粗鄙不堪。
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谁知您在二十一年前的某个早晨猝然离世。太突然,完全没有预兆,那年您才五十多一点,头一天晚上还和朋友打了麻将,第二天早上您最好的朋友来看您,坐在您床头,还在和您说话,一转身,发现您已经瘫倒在地……我回来,您已经被一方白布覆盖着,躺在您卧房的木板上。您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么快,快得让人难以接受。
按习俗,我们每个人剪下衣角,放在您手里,意思是让您安心上路,别记挂我们,您在,我们的衣角在,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当我把衣角放在您手心时,我怕了,心底生起一股寒气,我看见您平日红润的指甲变得乌黑,这样的变化让我真切地感受生和死的距离。阴阳两隔,永不逆转。
爸爸为您选了墓址,我们把您送上山。爸爸说,那地儿好,居高临下,视线开阔,前有河,后有山,迎朝阳,送落日,又安静,又便利。真的希望,人间之外有另一个世界可容得那些离散的灵魂,在那边,人们可以有世俗意义的吃喝玩乐和探视往来,可以有想念,有眺望,有期待……而您,仍然可以种花种菜养狗,可以把碎布片拼接成抱枕、坐垫,杯垫,甚至拼接成西背、发饰;把被套、衣服、毛巾、抹布都洗出阳光的味道,您的居室、您的用具,仍然那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您安宁充实,不受搅扰。
可是我们做得很不好,近年,您的墓地被人蚕食,我们却没有及时处理。现在,蚕食更甚,泥爸找李家儿子交涉过,要从李家菜地里保坎添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李家已经同意。但是,据说今年不能动作,所以,这事只能搁下来。那不可动的“东西”,或是草木,或是土石,或是别的以我的能力无法感知的神秘存在。我不明白,但我心怀敬畏。这种感觉如我相信您还在,并且我还能通过某形式与您交流一样。
清明越来越近,时不时地会听到这个山头、那个山头有鞭炮响起,每一串急促的炸响,都让我怔忡不安,我总是想到您,我怕您怪罪,怕您着急。妈妈,请您等等,千万千万不要着急。妈妈,只要我们还在,您,和您留给我们的记忆,您留存于世的那一冢黄土都会完好无损。保存您,是我们惟一能为您做的事了。
网络无影无形,而这种无影无形与灵魂间超时空的感知近似,所以我总是固执,觉得文字可以携带着我的愧疚和想念,通过网络达于您。这种达,如焚香、燃烛、烧纸,祈祷,您在遥远的那边可以如数收悉。
妈妈安心!人散后,天如水。那最初的我,和我们,都停留在老地方,您依然活在我们活着的日子里。将来某一天,我随您而去,即便喝过孟婆汤,我还是希望能看到您,不管以什么身份,婆媳、母女、朋友,或者师生,都可以。那时候,我们就再不管人间事了,有和没有,在与不在,都由他。
作者单位:五通桥区金山镇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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