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海子
1
这是自收留江停后,两个人第一次分开。
谢檐喧瞒着他买了去邺城的机票,然后哄了他在家守着铺子的生意。
江停不作他想,只因谢檐喧这人往往都不太按章法行事,又神秘又诡异。再来退一万步,他也没立场去过问谢檐喧的每一个决定和每一件私事。
只是看着谢檐喧一个人潇潇洒洒地离开,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画画,画了半天也静不下心来,目光总有事无事地往门口瞧,也不知是在瞧太阳落在地上的痕迹,还是在瞧那个人会不会突然出现在门口。
谢檐喧自然是不会突然出现在门口的。
因为她此刻落地邺城,背着个包袱,第一时间去看了一场临近结束的画展。
画展的主题很有意思,叫“白日梦”。
很有反讽意味。
国庆刚过,前几天还人潮汹涌的展厅里,现下已经只有寥寥数人,谢檐喧慢慢悠悠地观赏着,穿着精致的时装,一脸茫然,嘴里却一个劲地夸着“好棒”“完美”。
谢檐喧和这里格格不入,却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张氤氲着蓝色的画作前,一站就是大半个小时。
她时不时地凑近了看,心里却想着,跟家里那几幅灰扑扑的画比起来,这幅倒真是好看得很,这满目的蓝色光看着就让人心生自由之感,心旷神怡。
“回去得让他多画画这种,把屋子里挂满。”她嘀嘀咕咕道。
“您很喜欢这张?”
谢檐喧侧头,来人身穿一套黑色西装,烟管裤腿下面露出一对纤细精致的脚踝,顺次而下是被高跟鞋托出的一条流线。
高级香水沾染了谢檐喧身上的棉麻,实在是不搭。
谢檐喧勾着嘴笑,一双眼睛弯成一对月牙,毛茸茸的睫毛让她看上去实在无害。
“是啊。”
女人端着客套得体的表情:“这是卢文霜的登顶之作,非卖品。您要是喜欢,我可以送您一张明信片。”
谢檐喧的目光在室内环绕一周,然后重新落在这张画上:“非卖品啊。”语调微微勾起,听着天真无比,实则满是嘲讽,“没关系,我就,看看吧。”反正,还可以叫家里那人再画嘛,要多少有多少。
“今天人不多,不如我给您做讲解?”女人站在她身边,高跟鞋让她看上去格外高,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卢文霜的经纪人,我叫明薇。”
谢檐喧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了:“明小姐,久闻大名了。”
明薇拨了拨那一头微卷的长发,不答,仿佛她名扬四海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我时间有限,就不浪费时间在其他的画上。这整个展厅看来看去,也就这么一幅能入得了眼,也不知道卢先生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竟然像是被仙人点拨了一样。”谢檐喧冲明薇挑挑眉,“明小姐,你说是不是?”
明薇脸色一变,颧骨的肌肉有些僵硬。不过,她调整得很快,目光直直地对上谢檐喧,这还是她这么半天来,第一次正视谢檐喧:“欣赏艺术,是要有一定的审美基础的,我想这位小姐,可能还需要积攒。”
谢檐喧也不恼,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语气十分诚恳,态度十分欠揍。
说完,她提了提包袱,慢悠悠地离开。
谢檐喧站在门口,下午三四点的太阳已然有些泛红,照得人睁不开眼。
她回头看了一眼商场广告屏上的大幅广告,摸摸额头,叹了口气:“江停啊江停,你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要怎么证明你是你呢?”她提步离开,撇撇嘴:“这真是个哲学问题。”
2
不得不说,裴思远的动作真的是很快。
抵达邺城的第三天,谢檐喧彼时正在唐愿和张余珺的家里……
喝汤。
时不时还逗弄着那个满脸严肃正经的小萝卜头。
唐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天南海北地聊着,正说到某年夏天地儿童福利院之行。
谢檐喧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由小变大。
“喂——”
“谢老板,你在店里吗?”裴思远咋咋呼呼,声音恨不得冲破话筒,化作实质扑过来。
谢檐喧吊儿郎当:“不在啊。有事啊?要给我介绍生意?”
“什么生意,别做生意了。我问你,你铺子里那个打杂的伙计,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裴思远那个着急上火啊,跟谢檐喧这乌龟似的性子当真是磨不到一块儿。
“什么来头?总不能是玉皇大帝下凡吧?”
“谢老板,你就别贫了。我前些天去找了一趟我师姐,问她关于江停的事情,你知道吗?虽然当时的采访是没有配图的,但是......”裴思远重重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转折词,“但是,我师姐居然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哦,你师姐这事做的不厚道啊。”谢檐喧抠抠桌面,然后一把抢了一颗唐衍的大白兔奶糖,惹来小萝卜头一阵怒目而视。
“江停啊,跟你家那个打杂的,长得……长得,一模一样。”裴思远那个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还嘴瓢。
谢檐喧仰头望着天花板,颇有些无辜:“那又怎么样?”
裴思远那个急:“你家打杂的叫什么名儿?”
谢檐喧终于露出了个微笑:“叫,江停啊。”
电话那头一阵拳头打肉的声音:“果然!我就说!我的天,爆炸新闻啊!我要写稿子!”
谢檐喧拆了大白兔的糖衣:“你有证据证明,我家那个江停,就是江停呢?那明薇还说,死了的那个是江停呢。”
“照片不算证据吗?”
“如果我非要说,你师姐拍的根本就不是江停,你有证据反驳我吗?”
“你什么意思?”裴思远被一盆凉水泼了个透心凉。
谢檐喧装模作样地叹了口长气:“你需要,铁证啊。”
什么是铁证?人证,物证。
挂了电话,谢檐喧倚在椅背上,头顶上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随着轮廓游走,明明暗暗,竟让人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表情。
沉默了许久的唐愿突然开口,打破一室寂静。
“你刚刚说的,是那个画画的江停吗?”
谢檐喧的目光落在唐愿脸上,有些不可思议:“你也知道?”
唐愿食指微曲,轻轻地点了点眉心:“不算认识,有过几面之缘。”语毕,她顿了顿,“很久以前,在儿童福利院。他送过物资。”
这一茬儿倒是谢檐喧从没想过的。
“儿童福利院?”谢檐喧正了正神色,“哪个儿童福利院?”
“向日葵儿童福利院,是邺城普安区唯一一所儿童福利院。”唐愿随手拿了纸笔,写了福利院地址,递给谢檐喧,“只见过几面,但并不认识,希望能帮的上忙。”
这纯属意外之喜。
谢檐喧这些年人脉攒的极广,从知道江停的事情后,她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做准备,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了消息。
可只差一点。
回溯最初,江停的原生家庭,始终像一个迷,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到。
不过,这儿童福利院嘛,倒真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3
冯寄书原先在昆城一中教语文,早些年有个女朋友,谈婚论嫁的时候连彩礼都准备好了,却被女友家嫌弃是个孤儿,大棒打撒了鸳鸯,火速给女友介绍了个高富帅,女友一去不复返,十分戏剧。
后来冯寄书醉心于教学工作,废寝忘食,连着三四年当班主任带出了一中的文科火箭班,高考从前往后数前名里头,至少40个是他班上的,一时间在教育行业里声名大噪,被奉为名师。
家长变着法地找着关系把孩子往他班上塞,塞不下了就在半道上堵他,请他给孩子开小灶,冯寄书吓得再也不敢走那条路了。
再后来,冯寄书被调到了邺城三中当教导处主任,也当班主任。还是整天操着一把心,两眼一抹,扑在教育工作上,恨不得修炼成仙。
说这冯寄书教学成就显著,连着两年升官发财,可还是整天一副穷酸样,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磨白了的外套,洗得发黄的衬衣,看不出版型的牛仔裤,住着学校分的教师宿舍,每日里吃点水果,都挑那蔫巴了的便宜水果。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几个从前昆城一中的学生神神秘秘地跟踪他,发现他每周都去邺城的向日葵儿童福利院做义工,还定期捐款,一捐就是一大笔,回去的路上就剩十来块零钱,买上几个包子全当是开饭。
也难怪穷了。
几个学生感动得直抹泪。
于是,再再后来,有两个学生背着他跑去藏春弄的“种玉”给他登记征婚,求谢老板赶紧给他们老师找个媳妇,他们老师日子过得太苦了。
冯寄书长得书生气十足,戴着瓶底厚的眼镜,好在面嫩,一把年纪,36的人了也不怎么显老,却还是生生被几个学生臊得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谢檐喧本来很少接外地活,可这事实在有些让人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倒是让她有了几分兴趣。
冯寄书是下课的时候收到谢檐喧的短信的,干巴巴一行字:“普安区上清阳路,醉京香二楼谷雨包厢。周五晚上7点。”
冯寄书老脸一红,多年没恋爱,乍一下要去相亲,竟开始觉得浑身有些不大对劲,屁股上跟长了铆钉似的,坐不住。
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性格怎么样,什么职业,什么口味。
一连几天这么琢磨,有一天夜里猛地做了一梦,梦见对方浓妆艳抹地直往他身上扑,吓了他一身冷汗,大半夜一副西子捧心状,神神叨叨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灌了大半壶水,跑了两三趟厕所,才勉强地睡着。
时间一晃,周五就放学了。
冯寄书在学校里磨蹭了半天,才拎着自己已经用得磨毛了的挎包出发。他今儿个挑了一身看着还算精神的衣服,还是去年参加省里教研交流会时候买的燕灰色衬衣,下头穿着一件九分的西裤,正好露出一双好看的脚踝,蹬着软面的皮鞋。
稍一拾掇,还是十分精神的一个小伙儿。
周五的晚上,街上堵得动弹不得,每家餐厅门口都排着长队。
好在谢檐喧有先见之明,早早地订了包厢。
服务员领着冯寄书进门,门一开,他就看见包厢里坐了一个女人正侧头望着窗外车流,长发垂腰,柔柔顺顺地铺在身后,身形纤瘦,侧面看上去跟纸片儿似的,一身嫩黄的裙子,被窗外的灯光笼出一道光晕。
许是完全没料到人会比他到的早,冯寄书一想到这姑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老脸又是一红,十分不好意思。
4
俩人一碰面,话不多说,先点菜。
冯寄书把菜单递给女人,手心里冒了些汗,不自觉地往大腿上蹭。许是因为和梦里比起来,画面太过美好,超过了预期,冯寄书一颗沧桑的心还时不时地被那姑娘美眸一扫时撩拨得蹦跶两下。
女人也没点多,吃不准对方口味,就着平日里的家常菜点了那么两样,然后把菜单递还给冯寄书,想着他还能再添几样。
冯寄书抖开菜单,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那菜单上的价格,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哆嗦着手,点了个最便宜的凉菜,就算完了。
他心里感叹,这一顿饭下来,能给福利院的孩子买多少玩具和书啊。
还真别不信,冯寄书被调到邺城也有小两年了,就连出去下馆子都下得少,更何况是“醉京香”这种高档中餐厅,实在是有些没见过世面。
冯寄书脑子里一根筋,完全没想到一个男人在相亲的时候如此作态,会给对方留下什么印象。
女人不着痕迹地观察他,暗暗地叹了口气,抿了口茶。
等着服务员出去了,包厢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得见。
“也不绕圈子了。我叫贺芝,今年32,我离过一次婚,带着一个5岁的孩子,在开源路上开了一家甜品店。”贺芝无意继续,所以一开始就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世道,这样的女人,或许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已经不金贵了。而在大多数男人眼里,也不值得珍惜了。
可冯寄书,到底不是一般的男人。
他心里正盘算着一顿饭的价格和周末去儿童福利院要带的东西,一时有些晃神,没能及时反应。
贺芝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失望:“我想既然你介意的话,我们也好把话说清楚。”
冯寄书冷不丁地回过神,皱了皱眉,回味了一会贺芝的话,然后十分自然,且十分不解道:“我不介意啊。”所以你是怎么觉得我介意的?
话音将落,服务员推门进来,上了一道凉菜。
气氛就有些奇怪了。
贺芝又惊又疑,还没开口,又听冯寄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离过婚带孩子怎么了吗?我为什么要介意呢?难道你不值得被追求了吗?”冯寄书一肚子疑惑,真诚地反问了几句。
倒是噎住了贺芝。
他生得面嫩,戴着眼镜,厚如瓶底的镜片都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坦率和清明。他就那样认真地看着贺芝,没有对她外貌的无礼目光,没有对她条件的半分嫌弃,就像看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她在遇到冯寄书以前,也遇到过其他男人,有很多都追求过她,因为她实在很漂亮,就像雪天里屋沿边的冰棱,让人心醉神迷。可只要知道她离过婚,带着一个小孩,大多都带了轻蔑,对她也不再尊重。
贺芝突然就想起来之前,谢檐喧对她说的:这个男人,有些意思,你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她看着冯寄书仿佛在探讨什么哲理问题的脸,忍俊不禁。
“不可以自视甚轻,错误的婚姻有时候就像是做错了一道题,下次考试不错就是了,还是可以得分,连高考都能复读,离个婚很严重吗?”冯寄书脸色一正,开始了严肃的开导和教育。
贺芝先是觉得有些好笑,随后竟是被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缓了两口气,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那一双眼睛因着笑而氤氲着水汽,黑亮黑亮,映出顶灯的光,像两颗星星。
冯寄书那么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她擦擦眼角。
冯寄书登时像被掐住了后脖颈的鸭,不做声了。他半晌才回过味来,自己这是在相亲,不是在上课。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闷头闷脑地嘟囔了句:“我叫冯寄书,在邺城三中教语文。”
“难怪!”贺芝笑道。
那天席上气氛倒是和谐,临走的时候,贺芝原想自己把帐结了,可冯寄书态度倒是坚决,省钱归省钱,但该花的也得花。
5
冯寄书对贺芝很有好感。
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后的一周,你也不给我发消息,我也不理你,对话界面还停留在“通过好友”的界面上。
此时的冯寄书距离上一段恋情已经有十年了,老男人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跟女人交往,就像是面前摆了一个蛋糕,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周一上学,冯寄书在去学校的一条小道上撞见了自己班上的学生在巷子角落里亲嘴儿。
他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好意思,正想掩着脸赶紧离开,可刚走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班主任,理应遏制这种行为。
正准备转身回头去教育,可又觉得不是个好时机,容易伤害小年轻纯真的心。
思来想去,他还是默默地去了学校。
午休时候,他叫了男孩出来。
15岁的男生个头刚起蹿,稍矮冯寄书一个头,可一脸的青春昂扬、春风满面,冯寄书盯着那张青涩的脸,张了张嘴。
“你……都是怎么追女孩儿的?”
男生原以为自己肯定完蛋了,正打定主意要以男子汉气概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冷不丁地听自家班主任这么一问,下巴差点惊掉。
“什……什么?”
冯寄书清了清嗓子,不留痕迹地四下瞅了瞅:“你,怎么追女孩儿的?”
男生“噗嗤”的笑出声,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师看上哪家小姐姐了?”
“别问,问就请家长。”
男生做投降状,冲冯寄书挤眉弄眼:“我回家把攻略整理整理,明天带给您。”
秋日里风一吹,飘飘摇摇几片落叶,冯寄书的老脸臊得慌,摆了摆手:“回,回吧。”
原也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男生当了真。
第二天,他果真给冯寄书带了一本手写的“攻略”。
冯寄书瞪着那本软面抄,打开也不是,不打开也不是。
他思想斗争了许久,还是伸出了“罪恶之手”。
小男生追女孩儿的手段大多都比较幼稚,但是恰好能得女孩儿的欢心。但对象换成了离过婚的贺芝,显然就不够用了。
不过这倒是给了冯寄书不少勇气。
一个15岁的小男生都无所畏惧,他都36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浑身就充满了干劲儿,从满桌子的教案里扒拉出自己的手机,发了条消息给贺芝。
“最近新片上映,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消息发出去了很久,久到冯寄书下了晚自习,都没收到回信。
叫人怪丧气的。
直到月上中天,冯寄书还在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深夜里一声消息音,激得冯寄书“腾”的坐起身来。
“不好意思,我儿子病了,医院挂水,没时间看手机,过段时间吧。”
冯寄书起先还有些沮丧,半晌自己安慰自己,人家也没拒绝嘛。
如此一想,倒也乐滋滋的。
冯寄书秉着嘘寒问暖的中心思想,每天忖度着贺芝也许不忙的时候给她发消息,大多都是搜罗来的关于怎么保护小孩子秋季不感冒的帖子。
贺芝连日劳累,加上孩子体质本来就不算好,心力交瘁。可每天瞧着冯寄书给她发的消息,小心翼翼的关心,倒真的觉得十分暖心。
冯寄书虽然是个木头脑袋,但对尺度把握得倒是很好,不散漫,也不激进,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反而找到了对的路子。
6
周末是雷打不动要去儿童福利院。
冯寄书早早起床去了一趟商场里卖玩具的地方,上回去福利院的时候,有孩子问他,乐高是什么?
那是一个刚上小学的男生,因为脊椎比正常人凸出一些而被遗弃,远远地瞧着有些驼背,从小就自卑得很。上次也是冯寄书逗了他许久,他才开口问。
冯寄书心疼孩子,特地到商场里买。
他千挑万选,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积木车,准备送给孩子做礼物。
许也是缘分使然,那天,贺芝也正好带着孩子在逛商场,商场四楼除了卖玩具,还有许多让孩子玩耍的店,贺芝的儿子就在其中一家店里抱着个石膏皮卡丘涂色。
贺芝看到冯寄书的时候,冯寄书两手拎得满满当当,神色认真而欣喜,正转进一家店里挑着洋娃娃。
贺芝就坐在这家店的门口,孩子安安静静地玩自己的,她就瞧着冯寄书买了洋娃娃,结账走人。她知道那个牌子,那个牌子的洋娃娃可不算便宜。
恍惚想起了上次吃饭时,冯寄书的模样。
贺芝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想法就是:这个男人,有孩子。
可谢檐喧并没有说过,冯寄书自己也说自己单身,一个36岁的单身男人,这么熟练地出入玩具店,挑选合适的玩具,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给孩子,还能给谁?
贺芝知道自己没有根据和确认地猜测别人是件不好的事,但她不是没有经历的小姑娘,看人做事总带着那么几分审视,是优点也是缺点,谨慎之余总有那么一点疑神疑鬼。
冯寄书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贺芝心里打上了可疑的标签。
他正站在商场角落里点着自己买的玩具,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以后,才收拾好了起身欲走。
大概是老天爷都不想欺负老实人,冯寄书好端端地抬眼往对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正陪孩子玩的贺芝。
冯寄书那个铁憨憨,举着满手的玩具,挥了半天手,见对方压根没瞧见,自己脚下一转,就往贺芝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贺芝坐在那里看儿子把一个皮卡丘涂成了绿色的,额角青筋直跳,努力克制着自己要纠正儿子的冲动。
正好听见弱弱的一声:“贺芝。”
转头,看见一张小心翼翼地带着讨好的笑脸,正傻愣愣地冲她招手。
贺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怎么在这儿啊?”她笑得勉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刚“被怀疑”有孩子的男人。
冯寄书往前凑了两步,献宝似的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战利品”:“我在给儿童福利院的孩子挑礼物,下午就过去看他们了。”
贺芝不知道那一刻心里到底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拿掉了蒙在头上的罩子一样,突然就畅通了。
连儿子手里那个令人不忍直视的绿色皮卡丘都变得顺眼了许多。
“你,常去福利院吗?”
冯寄书往前凑了两步:“是啊,我是福利院养大的孩子,自己没成家,自然就把福利院当成自己家了,每周都要回去看看。”
贺芝的儿子冲冯寄书看过去,一脸茫然,不认识。
“你是谁啊?”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一张嘴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牙洞,刚掉了乳牙,小孩平时可不爱说话了。
贺芝原本不想冯寄书过早地掺和进自己的生活,可眼下撞了个正着,避也避不过去。
“辛辛,这是妈妈的朋友,你该叫叔叔。”她声音温柔,眉眼带笑,软得就像一块云朵似的棉花糖。
冯寄书看着她,心里又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许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冯寄书是个心肠极柔软的男人,对世间所有善良和温柔都有向往之意。他便是那样看着贺芝跟她儿子讲话,站在一边,都忍不住觉得温馨,又想往前蹭蹭。
小孩有些害羞,小脸蛋染成了红红的苹果,闭着嘴不肯叫人,却直拿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瞧他。
冯寄书反手在背包里掏了掏,掏出几个糖纸包得圆滚滚的东西,伸过去递给小孩:“给你。”
小孩想要,却不敢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贺芝。
冯寄书也看着贺芝,笑盈盈的。
两张脸表情居然有一瞬的重合。
贺芝有些哭笑不得:“拿吧,要谢谢叔叔。”
冯寄书立马凑近了孩子,正准备往孩子手里塞,却看见一手绿油油的颜料,实在是脏得没法看,他只能自己拆了一颗,塞进孩子嘴里,指尖沾了一点孩子的口水,也不计较,不嫌弃。
红彤彤的一颗,好像也不是糖。
贺芝正准备问。
冯寄书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转头冲贺芝道:“不是糖,是晒干的山楂球,去了核,酸酸甜甜的,特适合小孩吃。”
贺芝头一回当妈的被人抢了先地照顾孩子,纵然是从前还没离婚的时候,前夫也不曾这样喂过孩子吃东西。
她有些怔忡,随即又有些感激。
7
转过中秋和十一,日子渐渐地就凉了。
冯寄书跟贺芝之间却是越来越亲近,相约喝茶吃饭看电影,顺带偶尔带带孩子。
冯寄书整日里春风满面,连班上的学生都看出了端倪。那位自以为给冯寄书泡妞大业做出过贡献的男生,偷摸着放学的时候堵住了冯寄书,嚷嚷着要见师母,中二时期的男孩大半都是这样,觉得跟别人之间有了秘密,就是牢不可破的兄弟,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班主任。
冯寄书原本下班之后打算去贺芝的甜品店帮忙。
正准备走,临时接到了贺芝的电话,请他帮忙去幼儿园接孩子。贺芝晚上要临时去一趟供货商那里,续原料供应的合同,琢磨着怎么也得八点多才能回去。
冯寄书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身边两眼放光的男生。
他用手招了招:“走,跟我一块去接孩子。”
男生脸上表情:什么……孩子?
于是,大概三个小时后,贺芝满面疲倦地归来,远远就瞧见自家甜品店里暖黄的灯开着,在门口那一小寸的水泥地上铺出一滩暖潭。
门上挂着“休息”的牌子。
落地窗干干净净的,犹如并不存在。
贺芝站在落地窗外,往里看。
屋里坐着三个人,一大一小两个男孩都在埋头做作业,然后那个一向笑眯眯的男人就坐在他们对面备课,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两个孩子的进度,如果发现小动作,就一个来一个额头栗子。
小的那个冲着冯寄书龇牙,大的那个冲着冯寄书吐舌头。
一室的温暖,连屋外初冬的风都热了。
贺芝近来偶尔回忆当初,回忆当初她和前夫究竟是怎么走到离婚那一步的。原来无非是茶米油盐磨灭了年少时虚无的幻想,当现实露出荆棘,才真的看到一个男人的担当。
孩子从出生到3岁,前夫未曾给他换过一次尿不湿,洗过一次澡,喂过一顿饭,搭过一次积木。而借口总是,工作太忙,他很累。
生产过后的贺芝过得很辛苦,承受着婆婆的挑剔,每天管完孩子还得管丈夫。一刻不曾得闲不说,偶尔没有伺候好,还得被丈夫指责。
原来女人的爱情可以来势汹汹,也可以转瞬即逝。
只需要男人将不负责任天长日久地积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