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
情不知所起
杏花楼董小宛记
——作者:赫连玉卿
楔子
我把最后一勺以酸梅和从各色花朵提取而来的花汁制成的香露加入雪白的糯米藕片之中,用七彩琉璃并蒂花开云纹碗小心翼翼地装好,玉手轻扬,莲步款动,将它轻巧地端上八宝圆桌,看着眼前丰神俊秀的男子,思绪忽然飘的很远很远……
1
我叫董白,生于呢侬软语、微风絮絮的姑苏城。祖上庇佑,开了一家“董家绣庄”,因活计精细,故在姑苏城内也小有名气,一家人过着衣食富足的生活,也是惬意。娘亲白氏出自书香门第,因是独女,外公便将满腹经纶传于娘亲。娘亲嫁于父亲后,夫妻间恩爱和睦,为寄其融洽之情,在我出生后便为我起名白,号青莲。父母将我视若珍宝,从小便对我悉心教导,诗文书画、针线女红、棋歌琴箫、舞艺茶道,无不涉猎。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到天长地久,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平安喜乐的生活在一起。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我十三岁那年的仲夏,父亲忽然患上了暴痢,药石无医,最终在一个雷雨交加的黑夜中死在了母亲的怀里。母亲大恸,因怕在旧宅之中睹物思人,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她便带我在半塘河滨建起小筑,幽居其中,绣庄一应事务交由伙计掌管。然而没过多久,有几位绣庄的老主顾上门,言称前来讨债,几经询问才得知,绣庄的伙计从中捣鬼,将数十年家业尽数卷走。娘亲听后急火攻心,大呼一声“官人”后竟当场吐出一口心头血便昏死过去。至此,我生命中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2
我是在金陵秦淮河畔的画舫上认识他的。那时家中负债累累,母亲病倒在床却无一分银钱可请来大夫,我因着与母亲隐居多年而养成的孤高冷傲的性格,着实做不了开口求人借钱的事儿。无奈之下,便答应了他人的引荐,离开姑苏来到秦淮河岸的杏花楼之中卖艺,并改名小宛。初初见他时,他站在对岸的贡院街口,那时的他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书生。着一身天青色粗布长衫,手拿一柄折扇,眼波澄澈,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看似与其他贡院书生别无二致,却并非泯泯然于众人,眉宇间竟隐隐有一丝高贵之气。我一时兴起,便下了画舫,悄悄绕到他的身后,恶作剧似的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似是惊了一下,待看清我的眉眼,连忙作揖问到:“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我轻笑一声,心中暗道“傻书生”,便假装问路等人与他闲谈起来。却没想到,这一谈竟是整整两个时辰,从诗词歌赋到音韵格律,从经史子集到济世之道,他无不侃侃而谈。不知不觉夜已渐深,我与他道别离去,却不想第二日我望向对岸时,他仍在那里。于是第二日、第三日……第三十日,我们似乎像事先约定好一样,在贡院街口谈天说地。
第三十一日,我如往常一般来到街口,却未见到他。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有些惊慌无措,却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也许他今日有事缠身,又或许是病了,明天,明天他一定会来的。”然而第二天,他依旧不在。如此又过了五六天,还是不见他人,我的心中渐渐开始失落,忽的有一天,听到楼里的姐妹议论,“你听说了吗,咱们金陵要派来个大官了,听说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呢”,“是啊,听说就是赫连玉卿”,“哪个赫连玉卿”,“哎呀,就是前任知府的儿子。他爹因为得罪了知州,最后被诬陷致死,他也因此家道中落。此次科举,他一是为了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二则是为了面见圣上告御状,洗清他父亲的冤屈,将那贪官绳之以法”,“哦,我想起来了,我说之前总是在对岸的贡院街口看到一个英俊潇洒、气质不凡的公子,看起来还挺眼熟的呢,原来是他啊”,“哈哈,我看你是想嫁给他了吧,人家现在仕途坦荡,有的是富家千金爱慕,怎么可能轮到你”,“切,我想想都不行啊,哼”……原来,他竟是一声不吭地就进了京,连句告别都不肯。呵,算了,我是他的谁,为何要把这些告知于我,更何况,他如今是朝中新贵了,千金美女任他挑选,我又算的了什么。我轻轻地扬起一抹虚假的媚笑,素手抚琴,继续低吟浅唱着,靡靡之音洒满秦淮河畔。
3
我坐在母亲身侧,轻轻为她按摩着身子,思绪却已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因我卖艺不卖身,接客也只凭着自己的心性,青楼的鸨母在我身上挣不到多少银子,一气之下便将我赶了出去,不得已我只得再次回到半塘,将自己卖到半塘的妓院,平日里与一些年逾花甲的白发雅士游山玩水,因着有些才情,渐渐地也颇有名气,所挣回的银钱大多用以家用和母亲的药费。
我第二次见他,是在西子湖畔。那时我答应了一名士大儒,与那人一同泛舟湖上,却忽的见他出现在断桥之上。他仍如我初见时,一身天青色长衫,手拿一柄乌木折扇,却并不如之前那般郁郁。眉宇之间尽是欣喜轻松之色。我心中一时失落,正要回到画舫之中,却见他向这边看来。他似是看到了我,脸上一片惊讶。微微张着薄唇,不知在说些什么。待我下了画舫,他便急匆匆跑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正想要对我开口,我却先他一步,强自镇定地福了一礼,说到:“这位公子,您有何事,这般抓着奴家怕是不雅吧。”他听了我的话,一时怔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松开我的手,深深作揖,“是在下唐突了,若小姐有空一叙,西子湖畔柳浪闻莺,恭候小姐。”说罢,转身而去。他并未说清是什么时候,然而我却仍固执地等到了乌金西沉之时才动身。仍是那个时间,仍是那两个人,只不过是从贡院街口变成了西子湖畔,两人的一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待我到时,他已在小亭之中坐下,红木小几上放了两只茶杯,一盏茶壶,晶莹剔透,在月光照耀下更显光华流转。我莲步微动,在他面前轻轻坐下,他开口道,“小宛姑娘……”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还未恭贺大人一举高中,从此仕途坦荡,官运亨通。”“原来你还在怪我,”他苦笑一声,“当日我并非有意瞒你,”他顿了顿,“我早知你的身份,知你家道中落,生活不易。我此番进京,为了科举,更为告御状。此事凶险,我当时并无把握。若我可顺利面见天颜还好,若是中途出现什么差错,亦或是圣上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一人身死事小,连累了你,你家中老母可要怎样过活?”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咬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宛,其实当日与你闲谈,我早已被你的博学广闻和谈吐气质深深吸引,你孤高清傲,就好似这西子湖畔中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当日若不是听你一番家国之论,我也许到现在还下不了去京城的决心。现在我已再无什么担忧,心中唯牵挂你一人,不知你可愿跟我走,做我的妻子?”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目光灼灼,知他并未敷衍于我,问到“你不嫌弃我风尘之身?”“怎么会,你沦落风尘不过家道中落的无奈之举,我也曾似你这般为生计而奔波,又何来嫌弃之说?”“可是我嫌弃,”我看着他愣愣地盯着我,缓缓轻启朱唇,一字一顿道,“你如今是朝中新贵,若娶一风尘女子,必会为人所诟病;其次,你说你心悦于我,想必多数也是缘于我对你的劝慰之词,在你看来是爱情,在我看来更多却是感激。你对我只是一时新奇,现如今多少公侯小姐都倾慕与你,再过一段时间,你还能记得我董小宛吗?”说罢,便转身而去,独留他一人在亭中。只听他大呼一声“小宛!”我心如刀割,飞奔而去。卿郎啊,不是小宛狠心,更不是小宛无意于你。你可知在你说担忧我安危之时我的欣喜,你可知你说心悦我时我的甜蜜,你可知你说想娶我为妻时我的激动?可是,我已是这般风尘之人,就算你不弃于我,我又如何能让你为难,让你枉受他人诟病?不知不觉,天上飘起细雨,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柔与细腻。我的脸上已是一片湿润,究竟是缥缈的雨,还是离人的泪?怕是老天也怜悯我这可怜的女子吧,罢了,就让我在这雨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4
又是一年仲夏,可我却如秋日即将归于尘土的落叶,形如枯槁,静坐于窗边发呆。谷雨时节我陪客人从黄山归来,母亲却突地撒手人寰,在青楼时又因有人来闹事而受了惊吓,自此缠绵病榻,于是闭门谢客。我总觉着自己怕是命不久矣,眼前又时常浮现出与他在秦淮河畔和柳浪闻莺时的情景,心中也默默想着,若是我那日答应了他,现在该是怎样一副场景,而随即又嘲笑自己的矫情。母亲曾告诉我怜取眼前人,我终是没能做到。正这样想着,眼前又出现了他俊朗潇洒的身姿。天青色长衫,手握乌木骨扇。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想是病糊涂了,居然出现了幻觉。风起了,我起身准备关窗,想是坐久了腿有些发软,一时不察竟硬生生地倒了下去。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定睛一看,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眼前,竟真的是他。他一脸怜惜地看着我,只轻轻叫了一声“小宛”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眼眶也满是通红。我就这样怔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将我轻轻扶起,让我安坐于椅子之上,缓缓阖上窗子。不知怎的,一见到他顿感身上的病生生去了五六分。听他娓娓道来这一年发生的事,才知他这一年并未对我毫无关心。“小宛,我知你心气极高,不愿以这般落魄的样子嫁于我;你那日在柳浪闻莺的一番话也点醒了我,我回去后又仔细审视了我对你的感情。我本想就这般远远地守着你,可我听说你母亲她……你又病倒在榻,我实在不能再这样看着你如此,便匆匆赶来,希望、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靠在他的怀中,终是下了决心道,“你若不弃,我必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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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渐回,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一时感怀。我常会问他,“夫君,你不后悔吗?”他笑着反问我,“宛儿,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在我第一次见你之时,我想,我便一辈子认定你了。”
人的姻缘就是如此神奇,三见定情,也许之前的苦只是为遇到你的甜做铺垫。喜你成疾,药石无医,兜兜转转之间,虽是错过了这么多,但还好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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