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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红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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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嫁之途:第一章命运殊途]

紫阳皇朝昭和二十四年,尼亚举国来袭,手握重兵的楚成王拥兵自重,国家危难在即。

颜宫

夜色朦胧,亮着柔和的灯光。

虽说是六月天了,但童止顔不知为何,竟然感到四周泛起丝丝凉意,忙紧了紧罗衫。随身候着的贴身宫女早已经歪在桌边打盹儿,想是耐不住她接连几日这般熬夜的辛苦。起身为丫环披了件外衣,她神色黯然地勾了勾唇,想是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所以她心里才这么不安。

她知道,她的命运抵不过国家的命运,该是她告别的时候了。虽然,这里有她那么多留恋的人……

对着铜镜,她再次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眉如柳叶拂风,翦水秋瞳顾盼生姿,精致琼鼻,红唇像快溢出汁儿来的樱桃,雪似的柔嫩肌肤在灯光的晕染下呈现着诱人的蜜色,怎么看都是一位天下无双的美人。

突然,她一手握着锋利的剪子,作势往脸上划去。而黑暗中,隐藏着的那双眼流露出深切的痛苦,他的心一下提到嗓门儿口。非是他不心疼这个自小伴着自己长大的妹妹,而是时下的民生状况和朝堂上那堆臣子们咄咄逼人的架势,以及母后的坚持让他不得不下决心。在他紧张担心的同时,那双柔荑的主人脸色忽地缓和了过来,放下剪子,神情怪异地对着镜子轻笑出声。他这才放心离开。

止颜对着镜中的自己,徒然地垂下了手,剪刀滑落在梳妆台上。她知道她不能,如果她这一刀下去,后果将是多么严重。失去一切的不将是她自己,还将是她的整个国家。她的哥哥将成为亡国君主,她的母妃也会死不瞑目,还有她的他,想必也会舍不得吧!想着想着,竟然掉下泪来,多少年她没有好好地哭过了?从母妃过世的那天起,她再也没有掉过泪,但今天,这个六月天本该睛朗无比的星夜,竟然一切都乱了。

翌日,不出她所料,刚用完早膳,皇恩殿的孙公公就带着圣旨来了。皇兄没亲自向她开口,不用想也是他不知如何面对她的缘故。前些时日,朝野上下因为和亲这件事弄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那时她就已预料到今时今日的情势。她都明白的,帝王家的儿女从来都是和天下命运联系在一起。既已生长于皇家,上至对君王,下至对黎民百姓,于情于理她都必须承担这些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何况紫荆皇朝这一代里,她是唯一的公主。因为她让世人惊叹的容貌又被喻为紫阳皇朝最美丽的明珠。

接过旨,略为打赏一干人等后,她静坐在湖边的听雨亭小憩。贴身宫女红叶为她沏了茶,见她一言不发,便径自退在一旁候着。

“红叶,”好半晌她才抿了一口茶,眼里尽是让人看不懂的深奥。

“颜公主,您有何吩咐,只管教奴婢去办就是。”红叶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和她年纪相仿,略识得些功夫,从十岁起就在她身边跟着。虽是如此,红叶此刻也没看明白止颜的心意。她服侍的这位公主,在皇朝上下人所共知的知书打理,从不予人为难,这次不知为何,竟然要下嫁尼亚这个以野蛮闻名的番邦。离送嫁的日子仅月余,本以为公主会抵死反抗,哪知她竟然平静得很。

以公主惊为天人的才貌,纵观皇朝上下,能配得上她的屈指可数。红叶如是想着这个让她烦恼不已的问题,同时也是皇朝上下百姓民间时下茶前饭后热衷的非常话题。

“红叶,我刚才说的话都记住了吗?”止颜见她又神游太虚,不由莞尔。

“公主刚才说什么?奴婢,呃,没听清楚。”经这么一提醒,红叶总算回过神来。

“别公主奴婢的了,没有其它人在,不要这么拘束。明天陪我去皇觉寺一趟,我想求个签!”

“噢,好。”红叶答,心想,颜公主从不信命,今日为何?管它的,公主今天这般深奥,她就算想破头也是想不出来理由的。唉,可怜的公主!

于是主仆二人又重陷沉默。

“皇上,您这是进不进去啊?”颜宫门外,身着明黄龙袍的童钰来回踱着步子,看得一旁弓身的孙公公眼都花了,不忍,遂开口询问。自从他在颜宫宣读圣旨后,一连几天,皇上每天下朝后都来到颜宫,但又排徊止步。

童钰心想,只怕是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进这宫门,住在这里的是他的颜,只有他知道,她的不同。他是心痛的,他不忍,私心里他多想一辈子都留住她的人,还有……她的心。整个紫阳皇朝,只有他知道,但又无法开口的事实。因为身在皇家,有的秘密只能烂在心里。

“回御书房罢。”众人一听,只好又再次折回。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颜公主,刚才皇上又来了。”一个宫女恭敬地对止颜道。

“知道了。”止颜心想,这是第四次了,皇兄有时真是让人费解。她这个当事人都放下心了,旁人还无法释怀,这可如何是好?

相府

“相爷,陈小姐到了。”管家刚通报完,不容安博答话见是不见,一个粉装的娇俏美人已经踏进他的书房。

“安博,又想避而不见是不是?”

自从上次随父亲大人参加了皇家宴会,她的心就被他所牵引。早前,听说京城的各家小姐均是对这传奇般的年轻丞相倾慕不已,她尚且不信;在见他以后,陈雨淑就愈发肯定这个事实。为了接近他,她很没志气地央求父亲带她来相府,为的就是见他一面。哪知那次见面以后,安博就一直避而不见。

想她陈雨淑怎么也算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贵为当今吏部尚书的女儿,想与她家攀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几时受过这等闲气?不论身家门楣,还是才情风貌,自己与他都算得上门当户对,可眼前这斯文年轻的相爷就是对她没有丝毫动心,害她颜面尽失,真是气死人了。

安博眯起狭长的双眼,优雅地合上文书,吩咐管家备茶,与她对视:

“雨淑小姐,虽然贵府与敝府邻近,可你大白天的就这样未经通传就风风火火撞进来,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若不是令尊与本相日日同朝……”话声表面温软,却隐隐地透着丝许不悦。

“呃,是小女子唐突了。”眼前人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十七岁就高中状元,为相至今已近十年,官场上的狠辣手段可见一般。父亲大人虽是吏部尚书,也惹不起他。儿女情长虽重,但一家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心付至此,她旋即又道:“小女子无非仰慕相爷,前来探望一番,相爷如此言重……”

吏部尚书的女儿比起时下官家小姐来得坦率,果然胜出一般脂粉许多,安博略表赞赏地轻轻扬眉,“雨淑小姐,令尊大人为小生所敬重的前辈,小姐以后来相府可提前派人通报,若本相时间允许,定当相见。只是时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还望令尊大人能为国为民多出些力才行!”

安博耳边又响起盐的话,黑亮的眸子不经意间闪动着一小束慑人的光芒。“吏部尚书陈志同多年来正直无私,颇受臣民爱戴,我们必须联合,有了他的相助,楚成王的势力必会忌惮我们几分。”而眼前人,必然能助他拉得这层关系。为了天下,他可以以任何为代价,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人与事。

这番话让她看到安博的另一面,心意更加坚定。有了他的这番话,她就等于得到了来相府的特赦令一般。“那雨淑谢过相爷,相爷的话我一定带到。”

“相爷,”管家急匆匆地来耳语了一阵。安博神色突变,“雨淑小姐,今日我府上多有不便,改日再叙。”

陈雨淑欣然离开后,安博立即将朝服换下,从相府后门上了已安排好的马车。

[远嫁之途:第二章求签遇刺]

红叶随在止颜身后,从皇宫到皇觉寺的一路上,她不知埋怨了多少次。

“颜公……子,您现在的安全太重要了,怎么能像现在这样出宫,连个待卫也不带。我的武功您又不是不知道,对付市井无赖还可以。万一……”瞥见止颜的目光,红叶硬生生地吞下了接下来的话语。

“没事儿的,瞧你这急得。这不已经到了皇觉寺了么?”止颜一张俊脸微笑着注视这个委屈得不行的丫头。她现在可是一位身着月牙白衫的俊俏公子,可不是常住宫中的公主!再打主意的人也不可能打到男人身上吧?

皇觉寺,位于京城东南面郊外,依山而建,似坐落在风景秀美的画卷中,历代以来就香火鼎盛。相传在皇觉寺求的签都特别灵验,是以前来求佛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尤其是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非凡。

止颜在长弘殿排着队,今天正恰好是十五,前来求签的人在殿外排成长龙。红叶一手为她撑着绸伞,一手又忙着打扇,真是佩服主子,大热天的她这个有些功夫底子的站了一个时辰都累得不行,主子却还毫无倦意。

“红叶,去一旁休息会儿罢。心静自然凉,看把你急得!”她轻手接过红叶的绸伞,温和的微笑宛如初晨的阳光。排在她身后的些个不由感到春风拂面般的舒爽,直叹如此引人暇想的声音竟然来自一个男人!

红叶如获特赦般退至一旁台阶,端身坐着,但目光仍是机警地四处搜索。颜公主的安全可不是儿戏,一不小心她红叶就可能连命也赔上了。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轮到她们。一个年轻小和尚将签筒递了过来,正好对上止颜此刻俊美异常的脸,不由得脸面尽红,世间竟有长相好看至此的人!连声暗念,“罪过罪过。”

止颜对于世人对她容貌的惊讶,早就习以为常了,接过签筒,迅速地摇晃一阵。

“啪,”一支签跌落在地上。

红叶拾起,交给解签的僧人。只见这位年事已高的佛僧老脸又悲又喜,表情怪异,沉吟一阵,才讷讷道:

“施主,请随我至偏殿一叙。”止颜携着红叶,跟在老僧人身后至偏殿。偏殿里极为简朴,家具等一应俱全,不若大殿描金抹银般华丽,似是为接待特别身份的人所设。僧人引她坐定后,奉上了茶水,样子极为恭敬。

“颜公子,请稍侯,了尘方丈很快就来。”

止颜心知必是所求之签异于常人,连方丈都惊动了。从小,她就不信命,是以在母妃去世的前一年来过皇觉寺后,再也没有来过。那时有幸曾与方丈有过一面之缘,她也就是个八九岁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只依稀记得当时方丈用惊异的眼光看了她许久。

“颜公子,”沉稳的慈祥声音缓缓响起。止颜沉思被打断,豁然见一位年逾古稀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已端坐在面前,想是方丈了尘大师。

“方丈大师,”

“颜公主不必客气,这签老僧无法可解,但老僧只赠你一句话:万事随心方可自在。”

止颜心里倒抽一口气,他竟然一眼就看穿自己,而且仅是凭在十年前见过自己一面就能得知她的身份,得道高僧果然非同一般。

“童止颜谢大师指点。”

“公子,这说了等于没说嘛,倒底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两人别过方丈后,一路上走走停停,返回京城,憋不住话的红叶终于开口问她,难道这有学问的人从来都这般高深的么?

“该来的都会来的。”止颜轻声道,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见她欲言又止,红叶便也不再追问,默默地跟着。

命运是一件无法意料的事情,止颜叹道。本是盛夏好时节,道旁树林郁郁葱葱,晚霞满天,尽染了红尘。眼前这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硬生生破坏了如此好光景,不免可惜。

“识相地把钱都交出来!”

为首的刀疤脸恶狠狠地吼着。其它人则以扇形朝两人围过来。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见这阵势跑得飞快。止颜目不转睛地盯着刀疤脸,只怕这突如其来的围劫不似表面这般简单,那汉子眼里闪过的那抹嗜血的精光足以说明一切。

“公子请靠后,”红叶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宫女,片刻呆滞后忙以身体挡在止颜前面,像母鸡护小鸡似地。一时间,童止颜涌出一种赞赏的情感,这个丫头不枉她姐妹相称十年,关键时候还记得忠心护主,虽然她那点功夫可能跟本上不了场面。

“红叶,把钱交给他们。”止颜不惊不慌的神色让对方些许人有些怀疑自己的实力,显然地这张绝色的脸给他们造成了很大压力,而明明又是那么削瘦的身体!说不出的怪!

刀疤脸接过包裹,脸上的狰狞之色并没有收敛。这也是止颜意料之事。

“那么你们想要死还是活?”童止颜上前把红叶圈在背后,用森冷目光注视这一干人等。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如果红叶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不认得这还是那个生性温和的公主。

“死到临头,还嘴不饶人!给我上!”刀疤脸一声吼出,众人便围了过来。十几把刀瞬间递到眼前,一个不小心就会穿膛而过,死状惨烈。“公子,快跑。”红叶机警地抛出水袖,将大半锋利无比的刀紧紧缠住。她必须这么做,为颜公主赢得些许逃命的时间,多年来的主仆情谊展露无疑。但水袖只在眨眼间就被凌厉的刀锋割断,刀的走势丝毫未变。红叶大惊之下,只能朝着刀锋扑过去,以身体去阻挡。

“红叶,你这个傻丫头,给我退后!”止颜心急之下一声暴怒,玉掌翻飞,倒下两人,拉住红叶的衣袂,顺势住后一带。旋身玉腿横扫,又有三人倒地。总算是安全了,红叶回过神来,心知是主子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主子何时习得如此高深的功夫?望着公主飞身如燕,竟然看得痴了。

而刀疤脸这边,一时间就有五人倒地,大惊。自己这十几兄弟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在看似柔弱的两人面前却占不到半点便宜。慌乱错愕中,又被止颜撂倒两个。不到一柱香时间,十几人只剩下一半,众人均流露出恐慌神色。眼前这一主一仆真是厉害角色。

“没用的东西!”百米开外,翘首观望的锦服男子浮现出几分怒意,苍白的脸因为怒气泛上一层红晕,夕阳下显得无限妖魅!

“十几个人连两个小丫头片子都对付不了!一群废物!没想到这丫头生得美也就算了,还学了这身武功!今日不除,必成后患。童止颜,你可怪不得我了。寒霜,拿我的弓箭来!”

面无表情的美婢应声递来弓箭。

“公主!小心!”红叶一声惊呼,但下一刻,缀着紫色羽翎的箭已经深深插进了正与刺客纠缠恶斗的止颜的背部,月白的衣衫刹时一片鄢红,身子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刀疤脸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是主子亲自动手射了这一箭。情势逆转之下,七八个人一拥而上。

“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你们这些混蛋,你们都该死……”红叶眼中含泪,拾起散在地上的刀,疯狂地舞动着阻止这些万恶的刺客。很快红叶身上就添了好几处刀伤,但她护主心切,就拼了这条命她也要保护颜公主,索性豁出去了。

当安博急促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惨烈的景象:一个浑身挂彩的丫头疯子似地挥舞着大刀,地上横七竖八地趟着几具尸体。一抹月白身影扑倒在地,奄奄一息。

“安伦,留下活口!”不用安博亲自动手,安伦已自发收拾残局。

[远嫁之途:第三章守护红颜]

天亡我矣!粘粘的液体从背部涌出,止颜心知不妙,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连痛也感觉不到了……

母亲,女儿来见你了。听说人快死时能见到自己最亲的人,可是母亲,我为什么见不到你。你不要颜儿了吗?

“母亲,颜儿不要你走!颜儿不要你走!”一个十来岁的宫装女孩哭花了粉嫩的小脸,双手用力地摇晃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华服女子,但无论她怎么哭喊,她仍然平静得出奇。

她以为母亲只是睡熟了,完全不明白死亡的可怖。

眼前一片银白,冬天来了。园里四处溢着梅的淡雅清香。

粉装的清秀女孩独自一人坐在台阶前,小手冻得通红。一个脸上闪着稚气的弱冠少年,微笑着示意她抻出手,轻柔的放上一把带雪的梅花……自从母亲去后,她很久没有笑过了,怔然间,唇角上扬。那是一抹由心而发的笑,雪做了见证,它深深地烙在少年的心上。

“不准给她吃饭,小小年纪就尊卑不分。”衣着异常华贵的女人一声令下,她就被几个老婆婆拖进一间黑屋子关了起来。天知道她有多么地委屈!又冷又饿的她很快就昏迷过去,分不清东西南北。

“颜,你醒醒,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华服少年用手轻柔地拍拍她的脸,关爱溢于言表。待她幽幽醒转后,只见眼前小山似地堆满了各式糕点,热热的羹汤。

“慢点吃,别噎住了。”她边品尝着食物,对着那晶亮眸子的主人就咯咯地笑了。

少年露出欣喜的神情。

暮色慢慢降临。安伦赶着马车在回京路上缓缓前行。

“这荒郊野外的,真该死!”安博怀抱着昏迷的人儿,适才抱起她时帽子不小心掉了。一头秀美乌发瀑布般倾泻下来,妩媚动人,伴着些微微的香。若非怀中人此时唇色尽失,定力非凡如他也未必能忍住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相爷,这宫女的伤已经包扎好,所幸都是不致命的外伤,因为惊恐过度现在睡过去了。”说着,安伦木头似的脸还浮动着些微不易察觉的赞赏,如此忠诚真是难能可贵。

“这些人都是经训练过的暗人,有两个在被制前服毒自尽了。”

“嗯,回府后再查。照这速度,恐怕回城还得好几个时辰。颜公主的伤口离心脏太近,失血过多恐怕等不了这么久。安伦,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可驻留的地方,我们先找地方为公主把箭拔出来,否则这一路颠簸她撑不到回城就没命了。”

“好!”安伦赶着车,希望在天完全黑之前能找到停息的地方。

安博万分担忧,颜公主现在可千万不能有个闪失。尼亚与紫阳皇朝战事一触即发,加上楚成王造反之心昭然若揭,到时就算加多十个他这样的一朝之相,也不能承担后果。如此非常时期,百姓的安居乐业,国家的安危都系在童止颜身上了!如斯重负,她能担得起吗?不由开始责怪自己,虽然已得到可靠消息,但由于来时路上遇伏,仍是来晚一步。

一间简陋的茅屋,老妇人同老头子正忙着烧热水,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里屋,烛光在温和地跳动着。安博尽可能轻地将她背部朝上安置在床上,准备为昏迷的止颜拔出箭头。救人如救火,哪还顾得男女受授不清的礼仪?他用剪刀剪破她背部衣衫,羊脂般的柔滑肌肤裸露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受伤染血,这样的诱惑试问天下间有几人可以抵挡?女人太美丽就会是一种罪过,这是他一直坚信的,像童止颜这样的女子必是天下间最顶级的罪过。

仔细地为她清理已凝结的血污,他不由皱眉:整个寸余长的箭头已没入她身躯,伤口竟然这么深?他观察过地形,放箭之人必是在百米开外的小山坡,若非绝顶高手,否则怎可能百步穿杨?不过,这放箭之人似乎对自己的箭术太自信而并无施毒,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他迅速地用右手拔去箭头,左手把随身带的止血散撒上,动作一气呵成。这样能让她少受些痛苦。然后将伤口连着胸口衣衫伤口包扎起来,她毕竟还是公主,公主的清白还是很重要,不然怎么下嫁尼亚?处理好后,他额上已是一层细密的汗珠,稍微擦拭后才吩咐着候在门外的安伦。

“可以进来了。安伦。”

“爷,夫人没事了吧?”安伦这才进得屋来。由于怕横生枝节,来时对茅屋的老夫妇称作两对主仆夫妻,遇强盗打劫受伤前来打扰。善良的老夫妇当即把屋子空让出来,并烧水帮忙。

安博伸手探了探止颜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尚算平稳,如果运气好不发炎的话,明日赶回京城及时治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微微向安伦示意后,安博便靠着床沿小憩,亲自守护她。安伦则出外守着红叶。

****

紫阳皇朝金龙大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雕梁画柱,点金描银,四处缀饰龙、鹤等瑞物。乍一看,整个大殿装点华丽,流光溢彩,好生气派。

童钰头戴紫金通天冠,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神色严肃。殿下众臣面面相觑,颤颤兢兢,原因无它,皆因上朝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还未见安丞相入殿。也不知今个儿是怎么了,皇帝一言未发只一味盯着下方的臣子们,一会这个,一会那个。众臣不明所以只好直挺挺站着,生怕触及圣上的怒气。

“众卿家,昨儿个谁最后见到安卿?”

“回皇上,昨日下朝是老臣和安相最后分开的。”工部尚书王书青站出列,诚惶诚恐地答到。

“那众卿家有谁知道安卿现在何处?”

“回皇上,”吏部尚书陈志同恭身站出列来,“下官小女昨日午后曾到相府拜会过安相,之后便不得而知了。相必是安相有急事处理,或许再等等看。如若不然,可派人去相府问问。”

“久闻陈大人教女有方,京城的年轻男儿想必已经踏破你家门槛了吧!怎么,主动倒贴啊?”月前曾被陈家拒婚的大学士吴成胜当即出口讥讽,暗付:我吴成胜的儿子也不愁娶不了才德兼备的女子。

陈志同也不好当即驳回,神色默然。

“皇上,陈大人所言极是。”除右边首位轩成王面无表情外,其它臣子异口同声。

“轩成王,你怎么看?”童钰对着站定右首位之人言到。众臣眼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只见轩成王童浩面不改色,朗朗答:“安相身为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事不朝便不提了,却为何不派人前来通报?此为对皇上大不敬,应重责。否则他日百官效仿,岂不乱了朝纲!”

“皇上,轩成王说得也对。”部分胆小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这朝中大元谁不知道,成轩王童浩与安丞相由于政见不一,素来不和。两位均是当朝权臣,安相处事果断凌烈,成轩王尤其擅长落井下石,又是皇亲,得罪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只能选择中立,两边都对,如此一来事情便交给皇上定夺,做臣子的只需执行便是。

又是如此场面,这种墙头草行为每次上朝议事都不能避免。童钰不禁脸露愠色,朝臣如此作为,怎么能为紫阳皇朝开辟繁华盛世?看来是时候多培养年轻才俊了。

“都给联住口,而今尼亚对我朝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紫阳皇朝经过北粤之乱才二十几年,刚刚恢复元气,民生逐渐富足,绝经不起如此严重的战事!众卿不用心想办法解决当下情势,还有心情在此斗嘴皮子争强好胜。难道朝廷供着你们是为了让你们给联调笑解闷儿的吗?”

“微臣不敢!”众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扑嗵”一声全跪下了。看来向来脾气温和的皇帝也是会发作的,真是可怕。

“尼亚不是同意颜公主前去和亲了吗?”有人小声道。

“和亲,和亲,和亲能解决什么问题?除了和亲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和亲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能换来多长时间的和平?一年两年?还是三天五天?别把问题想成送去个女人就能解决这么简单。尼亚觊觎的是我们肥沃的土地,繁华的都城,国民的财富。”提起让止颜下嫁尼亚这件混账事情,童钰一把火反而越烧越旺。而今不光西面受尼亚威胁,绕过京城的东南面楚成王反意已显山露水,整个情势不容乐观。他这个皇位几年以来坐得摇摇晃晃,好不自在。

“皇上,您息怒。微臣日前已按安相意思布署了十万兵力驻守西面的达兰城,现由李言平将军统一掌管调派。此外在南面的楚湘,除原本驻扎的我邵氏两万精锐外,已经招揽了近两万新兵,正在加紧训练中,再过些时日,臣将前往楚湘亲自督军。”向来不苟言笑的大将军邵正一番话下来,众臣终于看到了得救的希望,有几个大臣甚至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邵卿,只是苦了你,刚回朝与妻儿团聚,就……”童钰顿显喜色,可话未讲完,一个小太监就跌跌撞撞地闯进殿来,

“皇上……皇上……不好啦!颜公主她……”可能紧张过度,小太监说话节节巴巴。

“好好说,慌什么?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一直站在皇帝身边的孙公公大声喝斥。

“皇上,颜公主……受伤了,看样子很严重。安丞相一身血,现下儿正送她回颜宫,差小的前来禀报皇上。这会儿太后娘娘也应该赶去颜宫了。皇上,您赶快去看看罢!”

小太监的话听得童钰胆颤心惊,闪过一丝别样的心痛。莫非颜不愿嫁与番邦,一心寻死?可这安博又怎么会和颜在一起?事有蹊跷,透着点古怪。颜,你要好好活着,为我活着!顾不得许多,童钰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冲向颜宫。众臣也都起身,尾随其后。上天可千万留情!现在的情形可不能没有颜公主!

[远嫁之途:第四章各有心思]

天刚蒙蒙亮,别过好心的老夫妇后,安博便张罗着由安伦赶着马车上路了。

童止颜尚未醒转,一路上车行速度十分缓慢。担心路面不平坦,车身抖动牵扯到她的伤口,安博只能用双手半搂着她。

经过一夜的休息,红叶倒是已经清醒了,虽然浑身上下都有刀伤,却尚能行动自如。思及自己昏昏愕愕地被个木头人救了,此刻正满面绯红,连给丞相行礼都顾不上了,只顾低着头,绞着衣角发愣,眼角偶尔瞟一下安博。

早就听闻安相是举国上下一等一的美男子,斯文俊秀不在话下,这回算是眼见为实了。放眼京城,除当今皇上和凌王爷外,恐怕已无人能与之争辉。而他本身,又是紫阳皇朝的一大传奇,正值青春好年华,仍未娶妻。是以京城各官家小姐均趋之若骛,且不谈安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单就此等相貌学识已足以迷惑众生。现今颜公主得他所救,真乃神人也!

如果颜公主不是下嫁番邦,而是嫁与安相,那该是天下间怎样一桩美事啊?红叶不禁为公主伤神起来,公主,你快醒来罢!

一路回得城内,马车直奔皇宫,进得真武门、庆武门后,再转西至位于皇宫西南的颜宫。一路上,禁军侍卫见得“安”字令牌,统统放行。

怀中人尚未转醒,安博踏车下来,怀抱娇容疾步进得颜宫。一帮太监宫女围过来,惊讶于安博一身血污,公主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同样,满身是伤的红叶跟在后头,个个见这情势吓得呆了,竟不知如何动作。

“愣在这干嘛,快去请太医!”安博一语惊醒众人,脚不停步入得颜宫寝殿,将止颜小心安置于内里床榻之上。通传之人还未踏出宫门儿,又听得他一声:“快去能通报太后和皇上。”

****

下一刻,整个颜宫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童钰在厅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里尽是担忧。只听珠帘一响,太医出来了。他再也坐不住了:

“太医,颜伤势如何?”

“回皇上,颜公主这伤痕太深,幸得丞相大人及时处理…”

“讲重点!”吓得老太医一哆嗦。

“如颜公主能顺利醒来则性命无忧,她失血过多,需细心调养,老臣已开出方子安排人煎汤药了。”太医一席话让整个颜宫的人都安下心来。

“皇儿,颜丫头性命应该能保住了,你也无需过于难过。这儿有哀家和皇后亲自候着,你可先行休息,待她醒了再让小三子告知你可好?除安卿家外其它卿家先散了吧,朝事可明日再议。”仪态万千的皇太后从房里走出来,声音温和又带着些威严。皇后祝氏跟随其后。

“齐福。照母后安排去做,颜需要静养,大家在这无事无补,反增嘈杂。对了,让太医也给宫女红叶诊诊脉。”童钰对孙公公如是吩咐,却未察觉众人中有一人脸色忿然。

围在颜宫的众臣领得口谕后各自散去。

坚持在偏厅等候止颜醒来的童钰神色有异。

“安卿,这么说来,有人要杀颜,是想破坏我朝和尼亚和亲。这样一来,谁的嫌疑最大?”

坐在下方的安博已换过衣衫,脸上倦意未消,“皇上,这件事还需待微臣查后才能下结论。颜宫的侍卫最好能安排较为精良之人。离和亲吉日仅一月,颜公主的伤要好生调养,否则到时经不起长途涉。”

“所言极是。也不知朕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让颜去尼亚能拖得了几时?”

童钰垂首沉思,颜,你莫怪我好么?安博亦若有所思:皇帝对颜公主的关切并不像皇兄妹关系那么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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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醒了。”

安博闻得宫里人带来的消息,略为宽心。暮色降临,相府里一阵静谧,疲倦的身躯倚着听雨阁的廊柱就沉沉睡去了。

老管家远远见了,心痛万分:少爷,你本该是……

等他醒来,四更天已到,自己安然躺在床上,屋内焚着安神香。他又梦到同一个场景:那个坐在雪阶的清丽女孩抻手接过自己递过去的梅花。但十来年他进出皇宫,这人竟凭空消失了般。她,现在应该双十年华……了罢。

突然他脑中,又浮现出止颜那头乌黑长发。为相十年,他脑里第一次浮现出这般清楚的女子面容。颜公主绝色之姿他从前在宴会上是见过的,却也从未有这般感受。思来想去无法再入睡,无奈地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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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宫此番不同往常地灯火通明。止颜悠悠醒来时,看到的是后宫嫔妃们在屋内一字儿排开,太后和皇后离她最近,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衣襟飘动,皇帝就冲到她身边了。

“颜,你可醒了。知道朕多担心你吗?”

止颜睁大眼,是她看错了吗?皇兄看她的神色不只是哥哥看妹妹那样,还有别的什么。“谢皇兄关心,也谢太后和皇后娘娘及各位娘娘。”虽受伤在身,礼数也不可少,看众人的样子应该守候多时了,自己这条命是沾了尼亚的光才变得如斯重要。换了从前,就算她死在颜宫,除了皇兄,不仅不会有人理会,可能拍手称快的人不在少数。皇宫就是这样,永远只会有谁得势谁失势的分别。世人看这里荣华富贵,却不知身处其中的凄凉。看得多了,听得多了,练就她自然的淡漠。

“皇兄,红叶怎么样了?”猛然想起,止颜急急地在周围搜索红叶的影子。

“她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你还怪朕吗?”

“不怪你,皇兄为国事伤神,心系百姓安危,止颜又怎么能……”止颜声音微弱,呼吸不顺,童钰温柔地拉过她的手,欲言又止。

“皇儿,既然颜丫头已经醒来,不如让她好好休息。齐福,送皇上回宫歇息。各宫里的也都回各宫里去,让颜丫头清静清静。哀家让李嬷嬷留下伺候,除颜宫的宫女太监们其它人都先回吧。”依然是这么温和的声音,止颜看着这眼前慈祥女人,怎么也和当年那凶神恶煞的脸重合不起来。人就是这么奇怪,分明是恨得牙痒痒,又非得装出一副温善的面孔。宫门一入深似海,莫说她这打小就长在这里了。

“谢太后体恤。改日必亲自前往给您请安。”心里虽然是另一种想法,嘴上还得说得体体面面。美名留下个嬷嬷照顾她,实则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下嫁尼亚之前,她的重要性无可比拟,曾权极一时的太后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层利害关系。

“颜,朕明儿再来看你。”临走,童钰抛下一句话来,只一月时间了。以后他便再也见不到颜,思及此伤感油然而生。

看着众人出门后,她方微微闭目。那个温暖的怀抱是谁?又是谁暗算她?那支求的签究竟暗示着什么?母亲,我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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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清早,止颜一睁开眼,便见床头放着一只精美的锦盒。

“公主,这是安丞相差人送来的雪玉膏,说是能消斑去痕,养颜美肤。”守在边上的太监小喜子嘴像竹筒倒豆子似地飞快。

止颜一阵怔忡。真是他送的吗?是他救了我吗?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公主,公主,”小喜子发现主子跟本没听进去她讲什么,连声呼着发愣的公主,糟糕,公主不会因为发烧变笨了吧?止颜缓过神儿来,“你刚才讲什么?小喜子。”

“公主,奴才是在讲丞相真是细心。昨天安丞相送您回来时,满身血污,好生吓人。还有红叶,也是一身伤,被相府的安侍卫扶着回来的。对了,您那箭伤也是安丞相为您处理的。公主,下次您出行是不是把奴才们也一并带上?也好保您的周全。皇上听说您受伤,从真龙殿跑过来还摔了一跟头,幸好没伤着。太后说了,如果您昨个要是不醒来,整个颜宫里的人都要全拖出去斩了。我们个个都吓得……”小喜子越说越委屈,好似危险还没离开一样。

“没事儿了。我下次一定带上你们。”见颜公主笑了,小喜子也跟着笑。

这颜宫里的人都是她的好朋友,真正会为她安危担心的人,怎不令人感到安慰呢。这宫里的一角,还有她的一丝充满美好希望。

[远嫁之途:第五章宫中探望]

受伤以来,每天傍晚,皇兄都来探视一番,好在她不久就要远嫁,也不是后宫的妃嫔。否则,后宫里的钗裙们必定巴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太后那边时不时差人送来名贵的药材;皇后那边则是常派人送不同花色的精美布匹来,说是让她挑了做些新装;其它各宫的皇妃们则是送些名贵珠宝。半月以来,后宫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过于诡异。

“小喜子,你安排把今天各宫里送来的东西都分了吧。给红叶也留一份儿。那丫头今天去哪儿了?”这半月都躺得倦了,让小喜子搀着进听雨亭勉强坐起,身子真是舒服多了。

“公主,您这把这些都让我们分了,天天这么分也太多了。您好歹也留置些喜欢的。医院取药了。”小喜子犯愁了。

“小喜子,你跟我也有三年多了罢。我这还有不到半月时间就要离开了,这些东西难道还让我带走?再说,这宫里上上下下总算平日里对我服侍得周到,我这一走以后你们定会被指去其它宫里。我在时还可护着你们,他日我不在你们总得有点依靠。”止颜目光悠悠,蒙着一层深深的愁,望着湖岸边在微风中依依飞舞的垂柳。送嫁事宜交礼部办置了一段时日,她呢,没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气,面色还是那么苍白让人心疼。

小喜子听得这番话,感动莫名,眼角竟泛出泪来。颜公主是宫里最好的主子,对奴才们历来赏多罚少,其它宫里的宫女太监对颜宫里的每个人可是称羡极了。可以后,颜公主不在,还不知他们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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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安博从来没觉得这么疲惫过。雨淑时常来相府串门儿,这吏部尚书算是被他拉过来了,还曾暗示他如果不嫌弃两府可结为姻亲。轩成王还是那么爱和他发生冲突,因为和亲的关系尼亚似乎暂时没有任何动作,边关情势也稍稍有了缓和的转机。大将军邵正也已前往楚湘。安伦这小子好像对颜公主的宫女红叶动心了,必要时也许他可以帮他一把。好久没有喜事了,或许他能促也一桩也说不定。

礼部准备的送嫁事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这实在算不上大喜事。谁都知道这是一桩充满政治利益的联姻。是人,都不想被别人摆布,但紫阳皇朝的公主似乎并不这么想。是自己感觉错了吗?颜公主不似如此柔弱的女子!她甚至还会武功,还是能算得上高手的武功。那暗箭伤人的高手,隐匿得太好了,让向来自负的他至今还没看出破绽。紫色的箭翎,特制的能加速箭身飞行的箭头……盐已经很久没现身了,他是怎么了?

边想边走,脑袋里尽是烦人的问题。待他抬头,宫门上豁然出现大红的两个字“颜宫”。苍劲的字体,一看就是当今皇上的手笔。他正纳闷儿怎么突然走到这儿来了,身后脆生生地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丞相大人,既然来了就请进去歇息一下吧。”红叶从他身后快步走上前,手上拎着两包药材,作势为他引路。“也好让公主和小奴当面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安博默许地跟了进去。侍卫见是他,也不阻挠,若是换了别的男眷后宫常是不让进的。上次因为匆忙来不及细看,今日见来,颜宫一草一木均错落有致,别有韵味儿,必是由能工巧匠特意设计。先皇育有颜公主和三位皇子,当今圣上为嫡长子,继承皇位,皇长子据说年少时病殒,三皇子也因为抱病一直闲居京城郊外的行宫休养,甚少走动。作为唯一的公主,当今皇上对颜公主疼爱有加,一般女子年十八已为人母的大有人在,颜公主已双十年华尚待字闺中。

行至湖边,迎面进入眼帘的是美好至极的一幅美人观柳图。伊人斜斜倚着护栏,长发飘扬,宁静舒心的面容。身旁的柳枝飘荡,恰如她曼妙的身躯一般。

突然,长发的主人眼睑微微一抬,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发现他了。

“是他。”止颜望过来,再使劲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终是来了,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再见他,眼中顿时不争气地泛起一层雾气。她已忘了多久没有哭,忘记这咸咸的苦涩的味道。正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座亭叫“听雨亭”!惊其怎么和自家相府的阁楼名字如此接近!她哭过,安博走近听雨亭,看到的就是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儿。

“止颜多谢丞相大人救命之恩。请坐。”止颜微微抬手,身子微倾一福。小喜子和红叶一个说是去熬药,一个说是去端些小食儿蹓得无影无踪。

“颜公主不必多礼,微臣只是做了份内之事。”安博淡然,冷峻的脸却不由自主地盛着笑意,拣了就近的位坐下。“公主应尽快调养好身体,否则长途跋涉的艰辛……”

“我都知道了。”止颜打断他的话,脸上看不出异样,“刺客的正主儿还没查到吧。”

“……”安博颔首,这事情说来很丢脸。

“那就不用找了。就和皇兄说是我说的罢。”止颜语言里的平和,安博深感吃惊。她一不哭,二不闹,紫阳皇朝的这颗明珠果然是不同一般的。

“公主会武功。”他眯着眼,打量她的脸,想知道她怎么回答。她的脸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沉鱼落雁。

“身在深宫,防身之术还是要的,对吗?”止颜不怒反笑,这个问题红叶丫头已经问过她许多遍了。自母亲去后,她渐渐地明白这后宫之中,除了自己依靠不了别人,就算是皇帝也靠不住。自古皇帝也是有种种无奈,就像这次。和亲并不是皇兄的本意,可结果不也一样吗?她只能靠自己。

安博见她眉开眼笑,也不追问,心情也舒畅开来。眼前的人比他想像中识大体多了,但好奇心驱使他想探知这温和的表象之后是什么。而止颜则进退有仪,不让他有更多对自己的认知,她已经要离开这片土地了,又何必再为他凭添烦恼。

一会,红叶与小喜子就将茶与小食儿送来了。二人谈笑自如,状似知已。

****

“安卿也在?”莫非他这个丞相对颜有意不成,放着大事不做,专程来探望颜?看看颜这倾国倾城的容貌,安博若迷上了也不奇怪。当初他也曾动过将颜嫁给安博的心思,只不过最终还是没这么做。若当时自己这么做了,这些日子他也不必如此为难,害了她一生幸福。童钰远远地就见两人谈笑风生,心里颇是不滋味。他竟然妒嫉!

“微臣叩见皇上。”安博应声跪倒,动作反应迅速,并呈明来由,“微臣是来问询公主,方便查找刺客主谋。”

“免礼。既然是在颜这里,便无需多礼了,何况还是你救了她。颜,今日奏折少些,便早些来看你。”说罢,径直向她走去,与安博对面坐下。

这安博在自己登基之前便已是当朝重丞,办事深得他的欣赏。但安博为相十年,在朝里影响力与号召力让他仍十分不爽,皇帝当得久了,疑心自然不会少。就朝政权术而言皇帝不能过于倚重某介臣子,否则便生出许多纷争来,所以做皇帝的总会感到高处不胜寒,久而久之便患得患失了。

“皇兄这几日,来得好勤,恐怕皇后与众娘娘要生气了。”止颜见他连孙公公都没带,是以出言取笑。“我们正聊些与遇刺相关的事。这事儿我看就不用查了。”

“当然要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童钰反对,难道是颜已经知道了是谁?

止颜不语,皇兄恐怕是不想让她出嫁前有什么闪失吧,还是为民众想得多些。做皇帝的自然考虑自己的利益多些,她不应该感到不快。安博看出止颜心思,暗笑:这皇家也不是好呆的地方啊,兄妹间也怀着不同的心思呢!

三人气氛变得非常奇怪,却听得跪拜之声一路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随着钗环叮当这声,皇太后与皇后祝氏一并朝着听雨亭来了。

止颜脸色微变,童钰则面不改色,状似愉悦。安博起身站在一侧,样子颇为恭敬。

“安丞相也在!”皇后满面微笑地出声,扶皇太后坐下。

几人又相互行礼一番,礼毕安博靠着护拦站着瞥见止颜斜倚的身体保持原有姿势,脸上却挂着笑。原来她也是会装笑脸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上来。

“今日颜丫头这儿可真是热闹啊。皇上,安丞相都来了。”皇太后面容颇为惊奇,这童止颜不知又要弄什么把戏,这两天把宫里的娘娘们送来的礼都分给宫女太监,一点不剩。

“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抬爱,止颜身体已渐康复,并无大碍!”止颜清楚,必是李嬷嬷向她说了这些天颜宫的动静,太后来查实来了。至于皇后嘛多是见皇帝来颜宫多了,也跟着来瞧瞧,抱着些看戏的心态。

皇后祝氏本是前任曹州刺吏之掌上明珠,皇帝的太子妃,生得一子一女。之所以能稳坐后宫,主要还是得其温性和缓不招人厌,又育有皇子,得到皇太后的首肯被扶上位的。否则她父亲已告老还乡,朝中又无势力可靠,跟本不可能夺得后位。当然,能坐上后位之人还是得有些本事,在这后宫之中能崭露头角已是不易,何况地位崇尚的她!

而在安博看来,当今这皇太后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如果她身为男子,必是权极当朝的第一政客。这个女人,对于紫阳皇朝是功不可没的。

“那就好。哀家就放心了。皇帝,虽说颜丫头很快出嫁,你们叙叙兄妹之情应该体谅。你也还是应该去看看别宫的娘娘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还是很重要的。”太后这一番话扣下来,只见童钰脸色很不自然,估计已憋出内伤来。止颜憋住笑,就知道凭她这小小的颜宫是引不来这么多正主儿的!

安博眼光仍是停在止颜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思。这边童钰便开口了:“母后,这……儿臣尊命就是。”后宫佳丽多是母后一手做主为了他这个帝位能坐得稳而结下的姻,他的母后又怎知道他的心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做皇帝也郁闷,而偏偏这个他喜欢的人,身份上又逾越不得。是谁说的,当皇帝就能主宰一切?

又闲话了一些家常,正午之前众人都散了。临出颜宫前,红叶跟着安博出了宫,不用想止颜也知道这些天这丫头魂不守舍地是在想什么,只说是让她去协助丞相查案。该给红叶许门亲事了,想到自己马上也要离开这座宫殿,离开这里的一切舍得与舍不得的人和事,淡淡的忧伤便堵住了了心口。

马车出宫门行至半路,红叶开口对安博说:“丞相大人,公主让奴婢代为感谢大人赠予的雪玉膏。”其实这并不是颜公主所交待的,但她认为颜公主的谢意应该讲出口让丞相大人明白。

安博笑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送那给她。他只觉得那赛雪的肌肤若是多了道丑陋的伤痕太可惜了,答非所问:“公主看起来怎么这么平静?为什么不让这案子继续查下去?”

红叶哪里能回答这么复杂的的问题,直摇头。安博又从怀里掏出那只紫色羽翎来,久久端详,紫色…紫色…莫非……

[远嫁之途:第六章紫玉岚王]

“王爷,”一位管家模样儿的人从前厅飞奔至后院儿,满脸喜色。

“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花从里的玄青色身影双手扶着锄草用的铲子,费力地支起身子,异常苍白却也秀美无双的脸上还沁着密密的汗珠儿。

“颜公主来看您来了!刚进门儿。我扶您去前厅!”管家忙上前搀扶。此人正是先皇的三皇子,当今皇上同母胞弟童岚,因长年抱病幽居在距京城二十里的紫玉行宫,这也是他看起来很有些阴柔气质的原因。

“你扶我到前面亭子就好,让颜儿来后院,正好让她好好赏赏我为她种的花儿!顺便把我亲手酿的紫玉露拿一壶过来。”颜儿已经好久没来了,今天要好好地让她高兴高兴。

****

由管家领着,止颜老远就看到他端坐在被一片紫茉莉围绕的亭子里,怡人的香四处飘散,教人身心为之一爽。

“岚哥哥,颜儿来看你了。”止颜亲昵地叫他,只见童岚挥挥手。

“颜儿又漂亮了,前些日子你受伤,哥哥也没去看你,真是……”童岚因为心情高兴,脸色也不那么吓人了。

“岚哥哥,颜儿知道你最疼我,我的伤没有大碍。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哥哥今天又有什么好宝贝要送给我?”止颜走近靠着他坐定,一脸轻松俏皮,哪里像在宫里端庄的模样儿。管家和小喜子退至一旁候着。颜公主和岚王爷的关系素来亲近,这样的场景他们常见。颜公主一个月总来行宫探望两三次,岚王爷也最喜欢她来,经常送她些别致的东西。每次她一来,行宫里里外外就充满了欢笑。

“看看我给颜儿准备了什么?”只见他小心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用粉紫丝带装饰的锦盒,摆在止颜面前。

“什么啊?什么宝贝,放在这么贵重的盒子里。”止颜一看盒子就喜欢得不得了,她这个皇兄最喜欢送她礼物,经常让她大开眼戒。她宫里用来沐浴的紫丁香干花,还有数不清的紫色盆栽,珍奇异草,全是岚哥哥差人送的。毫无疑问他是除了母亲外最疼爱她与她最亲的人。可岚哥哥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为什么好人不得天佑呢?一想到再过十来天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万分不舍涌上心头。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童岚用泛白的手疼爱地搂搂她的肩,“还不打开看看是什么?今儿我还准备了紫玉露,等下让你喝个痛快。”

“啊,好美好香啊!紫色的姻脂。谢谢岚哥哥,谢谢。”止颜惊呼,眼前抹紫,淡紫,正紫,深紫一共四种紫色的姻脂。虽说在宫中有见过各种不同的姻脂,但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而且还带着淡雅香味儿的四种深浅不同的紫色姻脂。这肯定是岚哥哥花了很多心思才研出来的。

“我花了几个月才研磨好的。喜欢吗?”他一直认为,只有冷凝,深沉不妖艳又风情无限的紫色,才能够配得上颜儿的如花娇颜。他这紫玉行宫里,种着各种各样的紫色系花卉。时下炎热的六月,这后院儿里满园子的紫茉莉,沁人的幽香包含了他对颜儿的百般疼爱。他喜爱紫色,为她喜爱紫色,这十年来亲手为她种这些让人难忘的花儿。

“很喜欢,岚哥哥总能让我大饱眼福。”止颜咧着嘴,放肆的笑开了。“可这为什么会有这么特别的香味儿?以前从来没闻过。”

“回公主,王爷每日清晨收集紫玉兰,紫玫瑰,紫水莲和紫茉莉的露水和花粉,制成香料,然后再分别与这几种花的花瓣一起研磨,才得这么一小盒四色胭脂。”管家快人快语,把话给接了过去,“这可是为颜公主专门做出来的。独一无二呢!”

止颜感动莫名,泪花隐隐地在眼中打转儿,怪不得岚哥哥的身体越来越差,原来是为她做姻脂!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来,紫玉露哦。这个也是宝贝,连皇兄来了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哦。专门给你留着!”

他就是见不得他这个妹妹受半点儿委屈,她小脸儿一皱,他就只觉着揪心的痛。小时候她受委屈的模样儿就又浮现在他面前。颜儿的母妃去世早,父皇整天忙于国事,后宫跟本没有她可以倚重的人,连宫女都欺负她,母后又……每次见到这个瓷娃娃般的妹妹,他就觉得特别亲近,打心眼儿里喜欢她。于是自然地,兄妹感情便非同一般了。而今她已长大出落得美丽不可方物!他多希望眼前的人儿还是那个矮他一个头的小丫头,跟在他身边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没有忧,没有愁,能嫁一个她爱的人,一辈子幸幸福福。天不遂人愿啊!尼亚王子,你真能珍惜我这个珍宝般的妹妹么?老天你为什么给颜儿这多么坎坷?难道我愿为她折寿都不行么?

“岚哥哥,”止颜喝下满满一杯甘淳,见他盯着自己发呆,“你放心。颜儿会活得好好的。岚哥哥不要担心,颜儿会照顾自己。”将头靠着童岚,默默然地说,又仿佛自言自语。

风儿止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沉醉在似海的花香里……

[远嫁之途:第七章昨日忧伤]

(一)

夜深了,难得颜宫这会儿如此清静。试了一天服饰,本就还未恢复的止颜真觉得乏了。十日后,便是7月15,日子近了,她的心反而平静了。她挣脱不了命运,何不坦然接受?

“红叶,我给你许了一门儿亲事。可好?”她靠在榻上,脸上笑意连连。

“啊?公主,我是您的陪嫁宫女啊。这怎么成,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您!”红叶态度坚决,止颜又一阵笑。

“傻丫头,我去的可是尼亚,前程未卜。你又何必一意相随?这宫女我身边儿也少不了的。去了也许这一生都不得回来,总之我已经同皇兄提了,而且皇兄也允了这事儿。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给你许的人是谁?”她这个妹妹啊,就是一股子想着她,从来不先为自己着想,到底是自己的幸运啊。

“我……”

“丞相府的安侍卫。难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知道你心里所想?喜服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三天之后你就嫁过去,虽然苍促了一点儿……由我和丞相亲自为你主婚可好?”这事儿是早由安博捎信儿来提的,正合她意。在她离开之前,把红叶安顿好,也了却她一桩心愿。

“可我……”红叶欲言又止,真不懂颜公主在想什么?看这些天公主性子越来越安稳,一件件事儿都交待了,难道公主是想了无牵挂地走?了无牵持,天啊!难道……

止颜见她小脸儿一阵青一阵绿,肯定她又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想在出嫁之前将你安排好,也就了了我一桩心事了。难不成我还能寻短见?”

红叶不作声,公主啊,你这般待我,我怎能不感激?

****

三日后,丞相府。

颜公主的贴身宫女出嫁,也算得上是件大喜事。紫阳皇朝的明珠地位尊崇自是不必说了,太后,皇上都有贺礼送至,足见一般。这丞相的面子也是非同寻常啊,就算只是个侍卫的婚事,百官们亦是早早地就送贺礼来了。人山人海,这相府能不热闹?

新人拜完天地,送进洞房已是入夜。童止颜称累,独自绕到后堂休息。

沿着依淅可见的小径,入得后园。只见眼前一片密密的林。那是梅树,她知道的,冬天来时,梅花争相斗艳,一片花海煞是好看。借着回廊灯笼微微的光,穿过梅林,嫩嫩的梅叶扶上她每一寸肌肤,说不出的轻柔。如果这条路用一生都走不完,多好?如果这条路走到尽头,又会是什么?愁,才刚上心头。

梅林的尽头,是一座精致的阁楼,右面是浅浅的水,假山。她笑了,‘听雨阁’!这名字,叫‘暗香阁’或许好一些,正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的香又仿佛翩然而至。

悄悄一路跟着,安博在暗处眯起狭长的双眼飞快思索。看起来这不速的娇客对自己府上的后院非常熟悉,若他没记错,她这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府邸!荷色人影缓缓登上阁楼。长发在蒙蒙月色中随风舞动,美伦美奂,似超出尘世的仙女!

止颜安然靠着围栏,长舒一口气。空气里荡着湿润的自由,比皇宫里沉闷而又充满争斗的气氛好上百倍。别了,赠梅的少年;别了,十年的你!但愿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她倚在他曾倚靠的位置,思绪飞扬。

(二)

母亲走了。这个冬天冷了。

止颜望着空荡荡的园子,不久前这里还很热闹。各宫娘娘们的身影绕着园子对满园怒放的梅啧啧称奇的情景就像还在昨天。今天这里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平日成群的宫女太监都上哪儿了?小小的她终于明白玉嬷嬷说的“人走茶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大人们变得比翻书还快?连一向疼她的父皇也不来看她了。母亲不是他最疼爱的贵妃吗?为什么一切都变了,还变得这么快?世态如此炎凉,她的心痛了。

她不明白,母亲只不过睡着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来了?静静的梅园安静得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好可怕的冬天。除了照顾她的玉嬷嬷,这些天她便没见过任何人。谁可以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穿着单薄的衣衫,双手冻得通红,止颜一脸挫败。以前这个时候,宫女保准儿又是给她准备暖炉,又是给她准备外套的,现今已是不可能了。她撅着唇,一屁股坐在满是积雪的台阶上。

误入幽静的梅园,听说这里曾住了一位深得皇帝宠爱的妃子,看这一楼一阁的设计与摆设就知道主人秀外慧中的本质。争相怒放的梅,雪白,粉红交相映衬,美不胜收。让安博顾不上纷飞的雪,走进梅林深处。

一路走来,安静得出奇,主人已逝,这里自然门庭冷落。咦!前面有个粉装的小女孩,梳着一双小辨儿,坐在雪阶上。清秀的脸,眼帘微垂,红通通的小手托着腮,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安博不禁莞尔,随手摘下些粉的梅瓣儿,递过去。

一只载着带雪的梅花的手突然伸到了面前,晶莹剔透的花伴着温柔的笑意。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不是没人理的孩子。眼前这个脸上留着些稚气却十分好看的大哥哥还肯赠她梅花,不是吗?片刻怔然后,笑意爬上她的脸。安博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那笑就像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般纯净无暇。

“沙沙”地脚步声打破沉寂与美好。糟了,准是玉嬷嬷找她了。止颜一骨碌起身,赶忙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跑去。她不能惹玉嬷嬷生气了,若是玉嬷嬷也不要她。她怎么办啊?

“嘿,我叫安博,你叫什么?”目送那小小的粉色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自已的声音却在空气里回荡,一切又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

(三)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又来了,从前她就是怕她的。现在母亲不在,她竟然能挺直了背稳稳地站在她面前,无论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凶,她都不哭不闹。

后宫里的人都尊敬地叫这个女人为“皇后”,大部分人都怕她。母亲不怕,止颜也应该不怕才对。玉嬷嬷见了这个女人也得下跪,还得对她恭恭敬敬。但她实在是坏极了,止颜不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不喜欢自己,所以宫里大部分人也不喜欢自己。

由小到大,止颜从未察觉“权势”的真正意义。现在,这种权势蒙蔽了大部分人的心智,宫里处处如此,没有权势就没有一切。这个女人的心比冬天的雪还要冷,比刀还要利。母亲走了,这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调走,没有取暖的炭,没有厚厚的大衣,没有热水净身……她穿的衣服好一部分还是玉嬷嬷用旧的宫女衣服改小的。

“既然你赢了,既然这座宫殿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你来做什么?”一个寒冷的冬天足以让天真可爱的止颜瞬间长大。她讨厌这个女人!

“小嘴还挺利,玉嬷嬷,这可是你调教出来的?”皇后坐在从前母亲坐的太妃椅上,头也不抬地玩弄着手上的玉镯子。她就是这看这丫头不顺眼,同梅妃一样讨人厌。不过这回她终于一劳永逸了,皇上的心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了。至于这个小丫头,想和她斗还差得远!

“请皇后娘娘宽恕,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儿。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她!”玉嬷嬷脸色惨白,但还能镇静地为止颜开脱,十年宫里的阅历让她已经懂得怎么去处事儿了。小公主是梅妃娘娘的唯一血脉,拼了命她也得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今天本宫心情好。也就不在你这儿多呆了。既然你会好好教导,这话儿我就记下。他日本宫若是发现她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目无尊长,那你可就得担着全部责任。”

“嬷嬷,可是颜儿不乖了?”等皇后的人走出去,童止颜忽地垮下肩膀望着玉嬷嬷。

“不,颜儿很乖,你是最听话的小公主。”玉嬷嬷揉揉已跪得十分麻木的双腿,把她一把搂在怀里。

“可是,父皇也不来看我。他不要我了对吗?”止颜扯着玉嬷嬷的衣角,张大眼睛看着她。

玉嬷嬷只是叹口气并不作答。谁不见“自古红颜多薄命,帝王最薄情”呢!何况如今皇后娘娘只手遮天!

“嬷嬷,那等颜儿长大了保护你!”好半天,止颜竟然一字一顿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令玉嬷嬷好生感动。

(四)

止颜沉沉地睡过去。

安博坐在听雨阁的另一角,独自沉思。入夜微风习习,气温不再那么炎热,大半个月周围绕着柔白的晕,这情景很是怡人。眼前的女子,柔弱地教人心疼。

那只紫色的箭翎还在他的怀里,他明白她不让查的原因。但她的安全对于紫阳皇朝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差池。他一定要亲自会会这个人。还有那个楚成王,是必然会在送亲路途中暗派杀手的,她这一行是凶险无比啊。可惜沉睡地的止颜跟本看不到安博的表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担心!

****

止颜醒来发现自己安稳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布置得很雅致。她起身,衣衫完好,还好。只不过自己是在听雨阁上啊,跑到房间里来了。正奇怪,红叶从外推门儿进来了端着装满水的铜盆,长长的发已经挽了起来,宛然一个俏丽的少妇。

“公主,这是相府的西厢房。昨晚你在阁楼上睡过去了,相爷差人安置你的。这不,我一早过来为你准备洗漱,一会儿到厅里用些早点。”

“安伦对你好吗?其实你现在不用再服侍我了。你应该对你的丈夫好才对。怎么一早跑来照顾我……”止颜轻言细语。

“颜公主,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侍候你了。以后……”红叶哽咽。

“好了,好了,一大早地,我们不说这丧气话。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到厅里!”止颜安抚着她这个跟班丫头,心里想着只要这丫头能过得好好地就行了。至于自己,走一步是一步吧。

****

一桌精致的早点,一看就知是为她精心准备的。当公主其实也不太坏,经常能得到有别于常人的特殊礼遇。不过这相府用膳的方式很怪。她在宫里是没有见过的,主仆一张桌用膳。这不,相府的管家,安伦,红叶,安博,还有两个像是书童模样儿的少年和自己都坐在一张桌旁。

童止颜偷偷用眼角看看了对面的安博,没有什么异样儿。

“公主请用!”安博礼貌性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惊异的样子,继续用膳。

“公主,相爷不嫌弃我们身位低微,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起用膳的。请您不要介意。”管家看出止颜的困惑,为她解释了一番。

这顿早膳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原来处事为人极为果断的紫阳皇朝第一相竟然是这样对待家人的。只有用家人这个亲昵的字眼才能形容这一屋子的人。她的心突然感觉非常温暖,那个皇宫里没有这样的感情,那里只有冷,只有为权势的争斗。

谢谢他,在她离开这里时还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

用膳后,没有过多地交谈,止颜坐上相府的软轿回宫。回宫之前,她深望了安博一眼,这一眼绝别后,萧郞从此即是路人!

那一眼让安博明明感到她的忧伤,为什么?她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回到宫里,无人责怪她一夜未归,必是因为和亲的事,没人敢惹她不高兴。

[远嫁之途:第八章起程西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童止颜身着一身华贵的大红丝质长裙,气质非凡。眉儿描了,妆也上了,银钿也使上了,美美的新嫁娘。

一大早,颜宫里堆了一堆人。

“颜丫头,真是绝色!这长裙,真是太配了。”太后一个劲儿地称赞,看样子心情好到了极点。总算还有点公主的样子,没给皇家丢脸。只要儿子的江山能坐隐,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颜妹妹,你这一路上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身体是最要紧的。”平日里虽说没有过多地来往,皇后娘娘这句话倒还是真的。毕竟她是为了紫阳皇朝出嫁的,她是为了皇帝能坐稳江山而嫁的,自己是皇后,眼前这情景怎能不生出些许真情实意。连称呼都亲切地用上了,有点像家人的感觉。

各宫里的娘娘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可几人又知,她嫁到尼亚皇室的境况将会如何?

止颜随口应着所有人,这里纵然没有亲情,没有温暖,也还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皆有情。虽然她已经自以为准备好了,但真正这一刻到来,还是不太能接受。

在礼官的催促下,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走出了这座住了五年的宫殿。走到门口,猛然间,她回头,皇兄亲自提笔的‘颜宫’二字显得无限悲凉。不知以后的史书会不会记载着这里曾住着一位绝世风华的公主,名‘颜’?

正凄凄然想着,一个厚实的拥抱就将她抱了个满怀。“皇兄……”

“颜,对不起,对不起。”头埋在她的长发里,童钰声音包含着深深的痛苦,只她一人能听到,“答应我好好照顾你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接回来的。我一定会的。”

所有的人只望着两人,静静地让时光流逝,当这是离别时的兄妹情深。可正是童钰以‘我’为止颜起誓的这句承诺导致了两年后的一段惨烈的皇族动荡。

久久,两人的身影才分开。止颜没有掉泪。离开皇宫后,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她只能靠自己。出了这座皇宫,皇兄再不是皇兄,他是君,自己是臣。他为天下,自己也要为天下。

庆武门和真武门间的两百米玉阶是百官送别公主的通道。只见大大小小的京官,从当朝一品到最末品阶依次排开来,这阵仗只有在皇族大事时才能看到。止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是五年前皇兄登基的时候,百官来朝好不热闹。没想到再见到这样的场景主角竟是自己。这皇朝第一明珠的称号号召力比起皇帝并不逊色啊!平静地脸上,漾着不容怀疑的光辉。见得她身影,众臣齐声高呼,“臣等恭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很自然地,她的眼光在群臣里搜寻了一阵。跪在右手边第二位的安博一抬头,眼光骤然交错。她不该用这样的眼光看他,那是包含了倾身爱恋的目光啊?安博的心无来由般的漏掉一拍,垂首不敢直视娇颜。待他再抬头,止颜的身影已在一丈开外。袅娜的红色身影在他眼里尽是落寞。

止颜仪态万千地在群臣的高呼声中缓缓走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遗失在这里。

“万事随心方可自在。”她又想起那位圣僧的话来。那位圣僧听说在她离开后就圆寂了,而那支签的三个字,让她仍然很困惑。既然老天已经让她下嫁尼亚了,为什么那只签竟然是……但那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啊?

出得真武门,皇宫里的亲送全部止步。尼亚前来迎亲的使臣已守候多时。为首的是尼亚迎亲正使,长着一脸和气的肥肉,四十开外,样子较为亲切,应是尼亚的文官!其它使团成员将近二十个清一色的壮年男子身着简装,看起来除发色偏棕色些外和皇朝人并无很大分别。

“下官巴尔顿,尼亚国的迎亲正使,恭请公主上轿!”标准的一口汉语,让止颜颇为吃惊。看来尼亚人应该对我朝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

止颜被扶着上了一辆四面敞开,缀着大红色纱围的华丽八人大轿。左右各两名婢女步行跟在轿子两侧。由尼亚迎亲使团开道,后面跟着近两百人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宫正门出发。

经过福临街(京城最繁华的正街),前来送行的民间百姓自发夹道欢迎。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地跪拜叩首,高呼之声不绝于耳。若非官兵竭立维护秩序,场面肯定乱作一团。一个月以来,百姓们都在关心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怎么能不让百姓疯狂?不仅因为她是皇朝的明珠,也不仅因为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更因为她是为了天下……

但天下又是谁的天下?止颜望着这些由四面八方赶来送行的人们。她知道她是对的,她值得的。昨晚在皇兄的书房留下几个字‘民为贵,君为轻,得民心者得天下’。她希望皇兄不负天下,她自己也不负天下。

她不只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女人,她更是一个民心所系的紫阳皇朝的骄傲,她的子民为她而自豪,伴着她以尊贵的姿态去尼亚。想到这里,美丽的脸散发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她甚至开始想像尼亚是什么样的一个国度?有着什么样的人民?什么样的人土风情,什么样君王?尼亚,我,童止颜来了,你也会有如同紫阳皇朝这样淳朴的民风么?

****

不知是否她心中想法翻来覆去的缘故,队伍很快就到了出京城的南安门。高壮的城墙映入眼帘,护城卫队士兵全数朝她下跪致敬:“恭送公主千岁千千岁!”

艳阳高照,声音的严肃,透着些悲壮。透过纱帐她能感觉到得,这些由心而发的情感。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她愿意!

出得十几米的城门,眼前豁然开阔。随着队伍前行,她一点一点地远离皇城,心境非常复杂。

母亲,玉嬷嬷,颜儿走了。虽是前几日她已特意去两人的陵墓道别过,还是忍不住又伤感起来,眼里有些许湿润。玉嬷嬷终于还是没有活过那年的冬天,她被那个可恨的女人送去浣衣所,后来劳累过度逝了。有一段,她好想去杀了那个女人,但终于没有这么做。只因她知道善良的母亲不允许。

现在皇城在身后一步步变得遥远,她突然觉得那里的人和事,慢慢地都淹没在复杂的情感中渐渐远去。以后那座皇宫,将彻底和自己绝缘,彻底分开。那些相互怨恨,相互争斗的日子便与她再不相干。

****

突然,队伍停了下来。止颜忙撩开纱账,眼前一顶紫色软轿停在城门一旁,十几个仆人跪成一字形,一抹玄青色的削瘦身影跪在众人前面。是岚哥哥!可岚哥哥是跪在路旁等候她的。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止颜下跪?为什么?你可知道你是天下间最不能跪我的人啊!

望着眼前的妹妹,童岚心底又深深地内疚了。他的妹妹出嫁了,以这样的方式出嫁。尼亚是个以野蛮著称的国家啊。我的颜儿,为什么是你?什么是你去?紫阳皇朝难道连个女人也没有了么?还是,这是又一次的阴谋?可这次,哥哥再也帮不了你!

童岚一大早就候在这里,他虔诚地跪在这里。是他们皇家欠她这个最亲的妹妹。由小到大,都是皇家欠她的。他应该代表皇家跪她,谢她以苍生为重,为天下舍身不顾……千万子民跪得,我童岚为何跪不得?颜儿是紫阳皇朝真正的明珠,紫阳皇朝真正的公主,她比整座皇宫里的人都高尚多了。

止颜双目朦胧,顾不得其它,提着裙摆,飞奔出轿,朝着那个跪她的身影而去。

小时候,她和岚哥哥很亲。那时他很健康,不是现在这样病恹恹的。哥哥经常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御花园里捉迷藏,放纸鸢。两人经常高兴得不知所以。

母亲去世后,唯一照顾她的玉嬷嬷也被支走了。诺大的宫里根本就没有人要她,没有人关心她。她只觉得她饿倒在梅园的雪地里,感觉自己快死了。是岚哥哥把她背回寝宫里,细心照顾,又让她活了过来。因为这件事,岚哥哥被他母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罚跪了两天两夜。但岚哥哥为了能让她活下来,要胁他母亲,如果她眼中容不下止颜,他便去死。

那女人见岚哥哥以死相逼,才没有对她下杀手。不过,隔三差五地挑她毛病,教训她,关她黑屋子的事情时有发生,好在每次都有岚哥哥的帮助,才让她安然度过。

岚哥哥为了保护她的周全,兄妹两人同住一宫。教她习字练琴,呤诗作画,两人相伴数年感情自是无比亲切。直到岚哥哥的身体出现异常,无法顾及她。她才搬到了颜宫,而岚王则搬到郊外的紫玉行宫养病。在那以后,太后便再没有找过她的麻烦。

“岚哥哥,你这是……”她很想扶他起身,可是由于跪得久了,童岚根本站不起来。情急之下,她双膝一软,竟然朝着童岚也跪下了。所谓‘长兄为父’,她这一跪,岚哥哥是受得起的。多少年的兄妹情谊尽在不言之中,这一情景看得在场所有人潸然泪下。

“乖,颜儿。不哭!哥哥有礼物送给你。你答应哥哥,以后不管多么艰辛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千言万语都溶进这一句贴心的叮咛!一边的丫环递来一只半米见方的紫色香木盒!在童岚依依送别的目光下,她泪眼婆挲,抱着这个皇朝与她最亲的人所送的祝福踏上了去尼亚的路途。

[远嫁之途:第九章太后婚旨]

一道婚旨,两家愁!

****

相府

领完旨,送完人!安博的脸漆黑,看来太后动作很快啊。这个女人,不简单。刚送走和亲的公主,不到一天时间,就下了这道旨。想拉拢他,为皇帝对付楚成王。权术政治,其实说来并不难,就是人与人之间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皇朝没有公主许配给他了,倒也对他不差。许给他的妻子人选是尚书千金陈雨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默许她常来相府而害了她。他是个冷血的人,虽然表面很温和。他根本不可能给到她幸福。这就是政治,当初自己仅是想拉拢吏部尚书,并无联姻的意思,如果必要时把她结为义妹便能解决。这倒好,当局者清,旁观者糊涂。

婚姻不是件复杂的事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相敬如‘冰’倒也是可以过一辈子,条件是如果对方很安份。但那尚书府小姐也是极为敏秀的女子,如此即是耽误了她一生幸福。仇是要报的,只不过不相关的人,安博不想连累。

管家楚大叔从他考上状元开始,就一直催啊催,让他早些成家立室,娶上一位门登户对的贤淑女子为妻,平平安安过日子。安博一拖就拖了十年,估计楚大叔现在心情可舒畅了,终于要亲眼见他娶妻,没准儿还能生个一男半女呢!

盐也不在,否则可以听听他的意见,到底娶不娶这尚书千金呢?犯难了。

****

吏部尚书府

“小姐,小姐,你听说了吗?太后为你赐婚了。”

丫环连蹦带跳,朝着在花园里发楞的陈雨淑叫嚷着。对着一池莲花沉思的人,似乎没有很大反应,让丫环很不明白,小姐不是一向很倾心安相的吗?现在赐婚给她了,正合了她的意,为什么小姐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陈雨淑叹了一口气,本来讨喜的活泼性子倒变做我见犹怜的俏模样儿。

她原本对自己信心十足,卯足了劲儿,一个月来经常往相府跑。虽然安博并没有拒绝见她,但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一定是碍着父亲的面子,或者只是因为朝堂的关系要拉拢父亲。他只当她是政治的附属品,这也罢了,最少他不讨厌自己。本以为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但当她看到那一幕以后,她觉得心灰意冷。那个男人的心里跟本没有位置再装下任何人。自己是幸与不幸呢?

公主婢女成婚那天,她在相府后园见到听雨阁的一幕。她嫉妒童止颜,因为只要她在的地方,安博的眼光总是在她身边流转。听雨阁上,安博亲自抱着睡过去的公主下阁楼,那样温柔的眼神,雨淑从没有见过。

陈雨淑啊陈雨淑,不管你如何想办法去敲开他的心,他也不会这样对你。既然如此,除了凭添一腔愁绪,她还能得到什么?

婚旨是赐了,不是父亲去提的。恐怕安博会认为是父亲去皇上那里说和的呢,还得在她头上算上一笔。

就算颜公主已经下嫁尼亚。他也不可能给自己全心全意的爱,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朝堂之上的权术。自古以来,婚姻是最好的政治手段之一,而婚姻中的女人只是因为政治需要而存在,又有多少是真正得到幸福的呢?作为皇朝第一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颜公主如此,她也如此。两人只不过是滔滔历史长河中的渺小的一粟而已,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相较下来,她的未来是可知的,这比颜公主不可知的未来更可怕。看不到结果还能燃起希望,正是这种可预见的结果才让她这么悲哀。她,走进的是一座死胡同,跟本无法可解啊。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可怖,雨淑承认自己没有颜公主勇敢,只能再次陌然等待。

陈志同远远看着女儿对着一池盛开的莲花发呆。雨淑这孩子,先前天天往相府跑,这几天安静得不像话。想是自恃才艺双全,人家还不领情,太后下旨这丫头没有半点高兴劲儿!

他就这么个女儿,女儿钟意安丞相他这个当父亲的心里清楚。因为疼她,与吴大学士府上结亲未成还结了怨,朝里上下正笑他撇下老脸硬是要和相府联姻,太后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突然就下了这道旨。如此一来反而更证实了他想巴结丞相的谣言。他这吏部尚书真是冤枉,到老还得趟上一回混水!旨反正已经下了,雨淑就是人家的人了。他一个糟老头也没什么好怕,一辈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了也值!想着想着,一贯严肃的脸缓和不少!

[远嫁之途:第十章紫翎之访]

在娶尚书府小姐之前,安博要确认一件事情。那只紫色的箭翎在他掌心无数次被把玩儿,越看越觉得精致。他不相信这只箭的主人会那么无情,听说送别颜公主时,他竟然是跪送的。素来听说二人感情亲切,所传应该不会假了。但这种特殊的染料不可能再出自其他人之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博见过岚王爷!”

对着被管家扶出来苍白面容的人缓缓施过一礼,安博不经意地注意他的面色。岚王长相和皇帝非常相似,但多些阴柔之美,较之皇帝各有千秋。因为抱病之身,行宫至今还未有女主人,他酷爱花草,说起来算是一位异世文才!从厅堂里几幅字画便能窥视一二。

“安相客气了。今天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我这行宫平素里来得客人可不多!”

答话的人确是童岚。安博来找他是意料中事,全京城都知道颜儿遇刺中箭的事。据说那只箭翎是比较奇异的紫色,这就不难解释贵客登门造访的理由。他在紫玉宫种植大量的紫色系奇花异草。紫色是最该与自己这行宫联系在一起的。只不过年轻的丞相来得比他想象得晚!

“下官想请教王爷一事!”

“是你那紫翎吗?”童岚从安博手中接过箭翎,仔细端详起来。是了,这就是用紫槐花的提出的颜料染的。错不了,但皇朝中并无种这紫槐啊?只在尼亚国的边境才有少量的分布。颜儿,你去尼亚的路上也是凶险重重啊。这教哥哥如何放心得下!

“这是紫槐花提取的颜料所染。只有在尼亚国边境才有少量这种夏季开花的紫槐。我朝境内并无这种树。安相,是以为我下的杀手?”童岚轻轻呷了口紫茉莉花茶,把箭翎交还与安博,从容微笑。

“下官可以相信你吗?”安博又道!

“信不信由你。我不需要解释,安相是聪明人!”童岚仍是笑,遂不语。

“下官冒犯了。下官会飞鸽传书告知负责护送公主的礼部李大人注意公主的安全。”安博略带些歉意,“另外,下官还有件小事请教!”

“安相但说无妨。”这位传说中的年轻丞相是很出色,可是在这样的皇朝氛围里,他必然会走得很艰辛,尤其是皇兄和母后在的皇朝。

“十年前,下官曾在已故的梅妃娘娘园子里看到一个年纪十来岁的小女孩,长相很是清秀……”

童岚一阵笑。安博啊安博,伊人已走远,你何苦这般执着。即使你知道了,又当如何呢?母后已经下旨赐婚与你,你又能逃得掉吗?

“安相真想知道吗?你既然接受了赐婚,这已经意义不大了。”

意义不大,这是什么意思?安博心里凉了一截。那个小女孩难道就是……

“梅园是我下令拆掉的,如果梅园一日在,她便会伤心一日。安相,那人你知道了吧?以你这般的才智,为什么不早些承认那个人就是她呢?权势并不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安博,当初力主让颜儿下嫁的人可是你啊。现在你后悔了又有什么用,一切已经不会再按照你的想法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了。童岚自顾想着,颜儿,你也是傻呵!为了他,你什么都不顾了吗?眼前人是一位强权者,他野心勃勃,假以时日他要的将不只是主宰朝政,这种人可怕之处是会让敌人一步步落入自己的圈套里而不自知。十年前安博对付凌王的手段就可见一般,而那时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弱冠少年。

****

权势并不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安博在回相府的路上反复咀嚼着岚王的话,怪不得他能避世就轻,生活一派自在。可是,没有权势,自己拿什么来报仇?这十年,他所布置的一切并不是为了玩笑……她很早之前就发现他了吧!为什么她会坐在他后园的听雨阁?为什么颜宫里有一座听雨亭?为什么她会有那么深情的目光?为什么临走前她的身影那么沉默?

那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小女孩,正是紫阳皇朝美丽的明珠。而他自己,就是力主和亲的主谋。是他一手将她推向皇朝与尼亚之间争端的风口浪尖!是他葬送了她本该美好的幸福生活!那张美丽得会让人停止呼吸的脸背后该藏着对他的多少伤心与绝望?

天,是他错了吗?他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了。这一定是老天为了惩罚他的野心,为了惩罚他的自私和无情!所以让她离开他。安博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从十七岁那年起,他经常梦到那张阳光般的笑脸。他一直认为那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人,所以他一直寻找她。而不知所寻之人竟然就在眼前,真真实实地在眼前。曾经是那么地近,现在又是那么地遥远。现在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他的心狂乱不已……止颜的长发……淡淡地香……紫色箭翎……赐婚……尼亚……紫阳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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