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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衣凉
塞外的清晨不同于帝都的温和清冽，猛烈的寒风呼啸而来直冻得人血液逆流。 箴言咬紧了牙关，略微青紫的脸上是不容忽视的高贵冷艳。 高髻被风吹得散了些，几缕发丝在脸颊边摇曳，身上华丽的衣袍被风扬起，猎猎作响。 贴身的女官玉净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女君，已经吩咐差隶去找人了，想必一会便能过来。您赶了这许多天的路，昨日又是一夜未眠，还是回房去歇歇罢。” 箴言仿若未闻，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门外。 灰蒙的天光中远远地过来两个人，距离远的缘故还看不清脸，可她一眼就知道哪个是他。 终于走得近了，她得以细细打量。 像是在劳作中被差隶唤来的，他满身的污垢与疲惫，眼眶凹陷下去。已经全然不是当日帝都最为耀眼，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模样了。 他始终垂着头，跟随差隶来到她面前深深泥首下去，却不发一言。虽然形容落魄，那脊背仍旧挺得笔直，神色不卑不亢。 箴言的心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嗓子里便有些哽住了。 这沉默落在一旁的差隶眼中，便以为女君不悦，战战兢兢道，“女君息怒，这厮就是这样的闷葫芦脾气，有时打骂一整日也没个言语。” 打骂一整日！ 她当即控制不住红了眼睛，声音凄厉地变了语调，“来人，给朕将这杀才拖出去打死。” 差隶不明缘由，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被侍卫拉了出去。 从始至终，他跪在地上，神色平静。 像是没了生气的偶人。 箴言心里那点锐痛此刻成片成片地蔓延开来，她走上前去，弯腰笼袖去扶他。 “然非……”隔了五年的时光，这个在唇齿间辗转过多次的名字终于对上了这张令她魂牵梦萦的面孔。 他却揖首伏在地上，声音清冷，“奴才不敢。” 箴言的手就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那是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指，葱管一般，指甲上涂了鲜艳的蔻丹，血一般的颜色。他扫一眼，重新低下头去。 那样一副拒之千里的神态，好像她是那牢狱里又臭又硬的泥土无异。 箴言的眼睛里有一滴泪，却倔强着不肯落下来。他是应该恨他的，毕竟他落到如此境地全是拜她所赐。 抄家，没籍，她甚至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他从前擅弓箭，舞大刀，挥毫墨，何等得意，挑断手筋便与废人无异。最后将他丢入这荒凉之地，昔日威风八面的云麾将军沈然非，如今却要任人欺凌。 犹记得当初那双被愤怒烧得赤红的双目，一字一句道，“萧箴言，我若是能活下去，再见我们便是死敌，我必将手刃你。”当时她冷漠道，“哦？那就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若对她还有恨意，那便很好。 她仍旧伸过手去，不管不顾拉了他起来，“我知道你恨毒了我，既想报仇，不妨与我回帝都去，行事岂不便宜些？” 既是恨，她不介意再做一回恶人。 沈然非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平静道，“君上误会了，奴才只是怕弄脏了君上的衣裳。” 她怔忡着，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久才冷笑一声，“我当云麾将军多大的志气呢，原来不过被扔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吃了些苦头便忘了当初的话。如今，我可还活得好好儿的呢，沈将军。” 她将“沈将军”二字咬得极重。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声音里一丝起伏也无，“君上是天下之主，君上安康，乃万民之福。” 箴言听着这一句话，真想要仰天大笑。 何其冠冕堂皇，谁希望她万福安康都可以，却偏偏不能是他。 却又无端觉得难过，好似一记重拳狠狠挥出却打在了棉花上，让人空落落的没了着落。 这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可她却觉得比塞外到帝都的距离还要远。 塞外到帝都，路程遥远，这一路足足要走一个月。 马车上，沈然非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衫，一袭石青色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间清冷淡然。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令帝都万千少女思之如狂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她特意允准他可同乘一车，他看上去却不怎么领情，自上车，除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个大礼外，其余时间便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不发一言，不置一词。 她想说些什么，奈何帝都的侍卫快马加鞭源源不断送了政务来，小几上堆了厚厚的一叠。 这便是帝王，不论何时何地，总有无数的政务如影随形，半分也甩不开。 她伏案处理，神色沉静清冷，起笔落笔干净利落，眉眼间已尽是帝王的杀伐果断。 她这样一坐便是一整日，常常忙得忘了时辰。 有时不经意抬头看到角落里悄无声息的那个人，还会有些错愕，屏住了呼吸不敢靠近，只怕如往常无数次的那般，手一碰便消失了。 记得初次见面，那也是她最为狼狈的一次。她此生聪颖神慧，精通的东西甚多，却独独不会水。她不甚落水时所在的地方是宫中最僻静的落霞湖，她吓得魂飞魄散。 沈然非当时去救她，显然低估了一个人求生时的欲望，他被箴言死死抱住，动弹不得，险些一同沉入水中。 沈然非几次想掰开她的手指无果，最后只好一掌劈晕了她，才将她救起。 箴言醒来时，就见身侧坐着一个高冠广袖的男子，眉目磊落，眼眸之中却迸发出逼人的锐利。 他嘲笑道，“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下手过重，将你劈死了。” 箴言这才觉得后颈处一阵钝痛，稍稍一动便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箴言登时有些不快，“谢谢你了，不过下次公子若再救人，力道可要轻些，否则没被淹死却被你劈死了，那公子不是白费力气？” 他满脸狂傲，不客气地回道，“帝姬想多了，在下又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哪里还会有下次？何况，再救了帝姬这样的人，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那时的他盛气凌人，尽管知道她是帝姬，口舌上却仍旧不落下风。 他那时处处是得意的，顽劣有些，骄傲有些，得意有些。如今却都被那平静无波的冷漠取代。 这一路，他一个笑脸也不肯给她，甚至连那些狂傲的嘲讽都没有，厌恶如斯。 越往帝都的方向走，便觉逐渐暖了起来，这个时候帝都正是秋日，最为温和舒适的时候。 箴言处理政务累了，就抬头看角落里的沈然非，却发现他今日意外地没有闭目养神，眼睛望着窗外，正看什么看得出神。 箴言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已经临近帝都了，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这个时节窗外落叶纷飞，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摇曳。 她笑起来，“我记得你曾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你是素来最喜秋日的。” 沈然非转目看她，“君上记性真好，奴才倒是忘记了。” 箴言也不恼，“你倒是时时刻刻记得自称奴才，我听着不好，封你个衔儿，无双公子可好？”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沈然非面上无甚表情，稽首道，“谢过君上隆恩。” 箴言轻轻笑着，心底却是一阵清冷一阵失落。 扬起的唇角终究还是被一点点拉回水平，她真害怕这样的他。 刺客来袭时，箴言有些意外。 她此次出行部署周密，所行路线更是隐密，这一路都未曾遇刺。不成想临近帝都倒是来了。 彼时她仍扎在小山似的政务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那东西堪堪擦着她的耳边划过。 便听得“铮”的一声，是一把短小的匕首，钉在车壁上，正犹自晃动得厉害。 箴言皱眉挑开车上的帘子，便见得林中飞鸟哗啦啦惊起一片。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多的黑衣人，已经跟她带来的侍卫混战在一起，瞧着身手个个皆是不凡。 她身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哪个拎出来都是个中好手，如今两边竟然打得难舍难分，一时僵持住了。 玉净在车外焦急道，“君上，不消一会帝都里便会来人接驾，车上不安全，君上还是先下车避一避。” 箴言当机立断拉起沈然非，却是才探出身子便有一支不知何处来的箭翎射过来，避无可避。 就在她准备硬生生挨了这一剑时，腰间忽然一紧，她被人揽在怀中，眼前的树木天空都猛地旋转了起来，只有那张脸清清楚楚映在了箴言的瞳孔之中。 原来是沈然非抱了她从马车上纵了下来，两人双双跌在地上，沈然非极轻地闷哼了一声。 箴言这才发现那支箭翎竟贯穿了他的左肩，鲜血淋漓。 她焦急地伸手去扶他，要查看他的伤口，他却冷冷拨开了她的手道，“不必。” 箴言看他的脸色煞白，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阿然，我会些医术，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严不严重。” 沈然非皱眉，声音已经疼得变了调，却仍旧坚持，“不敢劳烦君上。” 箴言无可奈何，转头看向前面的战况，那些刺客身手很好又仗着人多部署周密，竟渐渐占了上风。 这么下去总归不是法子，也不知他能坚持到何时。 她看着身旁的车厢，想起自己的驾车技术也不错，或许可以带他冲出重围。 忽然她敏锐地听到一阵异动从身后响起，还未回头却有一把短刃架上了她的脖颈。 箴言愣了愣，看向疼得面无血色的沈然非，忽然勃然大怒，“我瞧你不禁废了武功，便是脑子也废了，一路过来不动手偏偏趁自己伤得严重时动手，你不要命了么？” 沈然非声音虚弱，“若非要取你性命，我还苟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架在脖子上的短刃微微颤抖着，她记得他习惯了左手持刃，加之手筋尽断又受了伤，只怕力不从心。说是要取她性命，那短刃却迟迟未落下来。 林中秋风乍起，身旁的树纷纷扬扬落了许多树叶下来，如濒死的蝶一般。 禁卫统领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护驾，护驾。” 箴言看过去就见无数的皇城侍卫涌过来与那群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接驾的援兵到了。 这时，箴言只觉得颈间一松，沈然非的短刃无力落在地上，他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阿然。”箴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 “臣等护驾来迟，帝君受惊了。”禁卫统领跪地谢罪，那些皇家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箴言的脸早已面无血色，竟比晕过去的沈然非还要苍白几分。她忽然俯身紧紧抱住了沈然非，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当初沈家没籍，沈父沈母在前往边塞的路上殁了，沈然非的胞妹遗失，整个沈家四分五裂。 她害他至此，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他却仍然救了她。 他舍不得杀她，这叫她既开心又难过。 从塞外的寒冷刺骨里走了一遭，回到温润怡人的帝都里，就仿佛从寒冬走到了春回大地，一切都生出勃勃的希望来。 沈然非昏睡了三日，箴言便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三日，甚至干脆将政务全部搬来了寝殿。 是以沈然非一醒来，就看到满眼血丝的她在批阅奏折，提着朱笔在上面写下字体精妙的批语。 私下的她没有人前的庄重华丽，随意披散着长发，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一件长袍，整个大殿只有更漏的清脆回响在耳畔。 沈然非看着看着，胸中忽然一阵烦闷，登时便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箴言抬起头忙忙地奔了过来，欣喜道，“你总算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弯腰时，满头青丝瀑布般垂泄下来，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背，那一块皮肤就火烧火燎地烧灼起来。 咳嗽牵动了伤口，竟是越咳越疼，越疼越咳，仿佛连心都要咳出来，直到最后奋力咯出一口血来，才停止了。 箴言大惊失色，“阿然。” 沈然非力竭倒回榻上去，却虚弱道，“臣宿在君上的寝宫总归不妥，还请君上为臣重新辟出住所。”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着说着，终究还是放软了语气，无可奈何道，“早已重新辟了宫殿，待你好些了便可搬过去。” 沈然非不在说什么，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箴言愣愣站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救我？阿然，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箴言看到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僵了一下，却仍旧道，“君上安康是万民之福，都是臣应做的。” 箴言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来，压制了半晌才道，“阿然，当年之事，父君也实在无可奈何。当初朝中大臣弹劾沈家军拥兵不返父君原是不信的，可……” 可奈何当时沈家确实拥兵在外，久不还朝，加之朝中众口铄金，父君才下课旨，将沈家抄家灭族。 沈然非一片平静地打断了箴言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君要臣死，沈家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他说得太过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就叫箴言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她只好帮他掖了掖被角道，“阿然，我欠你的，必然穷其一生也会补偿你，只盼余生你平安和乐。” 箴言转身离开，却未看见，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忽然迸射出精光来，阴鸷锐利，仿佛开了锋的刀刃。 大婚那日，整个宫城都是悦目的红色，庄重的礼乐在皇城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箴言细细地上过妆，原就姣好的容貌此刻盛绽开来，正是玉貌娉婷，香脸半开娇旖旎。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含春水，娇羞婉转，她不禁讶然。 这些年来，她独自担起一个国家，担起千万人的希望和身家性命。她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为有朝一日不用受人钳制，与她的良人在一起时能护他无虞。 她铲除异己，手段狠辣，外扫蛮夷，内平动乱，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女子，一个二十岁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 她已然想好了，她废了他满身武功，那便用这万里江山做聘。到那时他仍旧能够运筹帷幄，挥斥方遒。 箴言欢快地笑起来，那笑意直达眼底，映衬着身上龙凤呈祥的大红喜袍，使整张脸都明快起来。 吉时还早，箴言摒退了左右，小心翼翼打开一面上了锁的屉子。 里面是一封大红的婚书，因为时日太久的缘故已经微微有些发旧，上面工工整整写着： 天涯红衣嫁，执手话桑麻.。 隔了这样久的时间她仍旧记得他写下这行字时是怎样认真的神情，连天地都要为之动容。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那张狂傲不羁的脸上看到认真的神情，他握了她的手郑重道，“箴言，你等我凯旋而归，必定铺十里红妆，高头大马将你风风光光娶进我沈家大门。” 只是后来，世事变迁，她一等便等了这么多年。 想起前些日子，她甫一宣布欲立沈然非为皇夫时朝堂之上惊涛骇浪的反对之声，可她顾不得那样多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便是为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 正出神间，却见门口探头探脑的一个宫女。 箴言蹙眉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宫女就道，“君上，沈……皇夫在落霞湖等您。” 箴言的唇角溢出笑意来。 落霞湖！那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按说，大婚之前新郎新娘是不能相见的，说是不吉利，但箴言却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要溢出胸腔来。 终究还是绕过门外的宫女，轻手轻脚的去了。 箴言到时，果然见他立在湖边，一身纁红色喜服，益发衬得他端庄沉稳气质斐然。 箴言痴痴地望着那道背影，像是看到了过去许多年的情景。 他回过头来，面目平和地对她招手。 箴言有些意外，却还是顺从走了过去，立在他身边。 他沉默着，半晌才道，“如今你可满意？” 箴言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往日里的聪慧果决早已没了踪影，甚至连他话里的风雨欲来都未听出来。 她仰头看他，梦呓一般的，“然非，我们终于成亲了。” “是啊，我们终于成亲了。”他喃喃重复了一遍。 箴言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意思，却忽觉得身后一股大力狠狠推了她一把，她正立在湖边，身不由己栽了下去。 她这一生最怕水，惊慌失措地上下颠腾，却看见那个站在岸上的人负手而立，脸上露出了回宫以来唯一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淬了毒，令人目眩神迷。 箴言就想起昨夜她与他玩笑，“然非，明日是我们的大婚，我们成亲了，你该笑一笑。” “哦？是吗？”他冷冷地反问了一句，便转过头去，再不看她。 箴言怔住，唇角的笑意半晌才勉强地重新扬起来，若无其事道，“没关系的，若你不喜欢笑，那便不笑罢。” 原来，他在这时会笑。 箴言一时忘记了挣扎，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入，却听得他说，“那日遇刺是我的人，受伤也是我故意的，若不是你的援军来得太快，我必定手刃你。萧箴言，枉我当年看错了人，你亡我族人，辱我尊严，我说过，我必定亲手杀了你。” 箴言张了张口，想要解释。 当年她怕有人落井下石加害于他，才自请要亲自督办沈府一案，又为了保他一命不惜挑断了他的手筋。她还想告诉他，她坐上帝位，其实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他带回来。 可是她一张口那些水便涌进了她的口里，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的面容不真切起来。 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却没想到这样快，快得连一个完整的婚礼都不曾给她。 箴言不明白，明明她那样喜欢他，他也是喜欢她的，可他们怎么就走到了如今山穷水尽的境地了呢？ 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初溺水时，那个奋不顾身朝自己游过来的少年。 想来是报应，那时的她太不知感恩，如今他便又将这条命拿了回去。 “我的一生就这样长，爱恨痴缠全都给了你。”箴言轻轻露出一丝笑容，沉向无垠的水底。 沈然非缓缓跌坐下来，他恨了这些年，心心念念要杀了她复仇，可她当真死了，他却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挖了去，风灌进来，冷冷的。 塞外的风年复一年的猛烈，打开门，外头尚且雾靄沉沉，日头升了一尺来高，却没有半分的暖意。 她沉默地劈柴打水，这些从前想都不会想的事，如今做的顺手又熟稔。 箴言拂了拂袖子，蹲下身往灶里添柴。 门外过了两个人，正说着什么，乡野的汉子嗓门大，那些声音就飘进来几句。 “帝君自登基以来就一直在找一个人，如今这文书都张到了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另一个人叹息着道，“听说要找的这个女人，是当年帝君处死的人，却不知怎么的没死还逃出来了，更有人说那文书上的女人像极了当年的女君。” “快别混说。”那人的声音里有了几丝惊恐，“谁不知那女君曾待如今的帝君甚是苛刻，再者女君当年失足落水已然死了这么多年，谁敢贸然提起这话，脑袋便是不要了的……” 箴言怔怔地，手臂上忽然一痛，她倒吸口凉气回过神来，原来是灶里飞出几点火星来，灼伤了皮肤。 她却只是看着那块微微肿起来的皮肤发怔。 死了呵……是啊，早已死了许多年。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立在门前，塞外的风呼啸着卷过田地树木，劈头盖脸地砸在人脸上，凌冽地疼痛。 当年的事仿佛已经落了一层尘埃，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她醒来时就已经在帝都以外的乡野草房之中了，许是因为大悲大恸的缘故，她至今仍旧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不过如此也好，她现在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里却是不能待了。 她这些年颠沛流离，四处奔走，已经全然忘了当初爱恨的感觉。 甚至连当初留给他的“遗书”都忘了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和深深爱意，她只模模糊糊记得那是一句： 君为刃，吾便以此身为盾防，仗剑镇山河，护你无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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