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下方留言区精彩互动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在这幽静且令人昏睡的夏夜里,温暖的清风徐徐吹拂,在深黝的天空中,高挂的满月洒下一地的清辉;玉兰花香在风中飘扬,海棠、牡丹在月下怒放;游廊曲径、雕窗镂刻的万春亭下,点点银光在粼粼水波中闪烁着,碧水淙淙、清流潺潺,煞是幽雅宜人。 今晚原该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夜……吧? “大姐,不要这样……” “放手!不要拉我!” 树叶形小湖泊旁的灌木丛中,一个口中咬着芦苇的年轻人缓缓抬起上身,面色不豫地转头望向嘈杂声的来处,他想看清楚是哪个杀风景的欠扁家伙,居然胆敢破坏他享受这个平和宁静的夜晚。 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三个旗装打扮的小姑娘正拉拉扯扯地往湖边走过来。 “大姐,我们快点回去吧!在这儿胡乱闯若被抓到会很惨的耶!”右边一个纤柔的小姑娘小小声地哀求着。 “小心点儿不就行了!”中间那名高佻身材的亮丽姑娘用力扯开拉着她的手。 左边那位美艳丰满的姑娘则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想死也不要拖我们一起下水啊!” “不去掉这身脏污,我死也不回去!”高挑姑娘怒声叫着,并大步往湖边走去。 “嘘……小声一点,大姐,求求你小声一点吧!”纤细姑娘急步跟上去。 “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丰满姑娘幸灾乐祸地说:“没事跟她们斗什么嘴?活该被扔了一身泥,你……” “你少幸灾乐祸,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了。”高挑姑娘来到湖边,低头审视身上的脏污,“扣儿,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弄点水来帮我擦干净。”她颐指气使的命令道。 “哦!好,”纤细姑娘忙趴到大石头上,把一条手绢儿往湖里浸了浸,起身拧干来到高挑姑娘身前细细的擦拭着。 丰满姑娘款腰扭臀地慢慢行向前来。“没有用啦!不过是越搞越糟罢了。” 猛然抬起头来,高挑姑娘正想破口大骂,扣儿赶忙轻唤一声,“大姐,您别生气,这么看好不好?我们两个衣服对换一下,我的衣服虽然不是顶漂亮,至少是干净的。”她体贴的建议。 高挑姑娘蹙眉想了想,又低头看着自个儿身上去不掉的污渍。 “好吧!那你还不赶紧脱下来。” 扣儿左右看了看,然后,她往刚才那个年轻人藏身之处旁的百年巨柏走过去。 年轻男子不自觉的往隐密处又缩进去一点,说好听点儿,他是怕吓着三个小姑娘,但实际上,他却只能将心思暗藏在心底。 在明亮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一张精致的、虽算不上顶美却是颇为清秀的小脸蛋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星眸里。 远山般的黛眉下,嵌着一对清若秋水的凤瞳,悬胆般的瑶鼻,樱桃小嘴儿,再配上玲珑娇小的个子,如此雅致的娇靥再配上那副憨态的神情,着实令人心弦荡漾。 丝毫不知有人在暗处窥视的扣儿就停在年轻人身前不远处,就着古柏粗大树干的遮掩褪下了长袍,若不是因为此时已是半夜二更了无人迹的时刻,又若不是因为不尽速解决高佻姑娘穿的问题,她恐怕会没完没了,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在这理应是无人的御花园内宽衣解带。 “把内衫和衫裤也脱下来给我,”高佻姑娘在另一棵大树下叫着,“我的有点儿湿了。” “哦!”扣儿听话的把衫裤,内衫全都脱下来交给丰满姑娘,然后,以双手环胸遮掩住仅着肚兜的上身,她那如藕般的光裸粉腿则不安地紧夹着,不知为什么,直冒火的她总是觉得在暗处似乎有一双狼眼在一旁虎视眈眈,令她感到冷飕飕的。 隐身在灌木丛中的年轻人双眸炯炯发亮地紧盯在扣儿莹白如雪、柔嫩如丝的娇躯上,先前他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 “无论如何,我这次非选上不可。”高挑姑娘边抚平长袍上的皱褶边咕哝的宣示自己的决心。 “我也是,我可不想回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丰满姑娘把肮脏的衣服递给纤细姑娘。“听说他有虐待狂,他的前三个老婆好像都是被活活折腾死的呢。” 扣儿安静的穿上肮脏的衣物。 “瞧你这副德行,大概是选不上了,”丰满姑娘打量着扣儿,“那就只好麻烦你替我们嫁给那个大黑熊罗!”她幸灾乐祸的说。 隐身在暗处的年轻人不禁攒眉,她要嫁给那个有虐待狂的大黑熊? “我知道,二姐。”扣儿平静地回道,她一向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这会儿也会同样逆来顺受的接受她的命运。 “这样也好,”丰满姑娘拉起扣儿的手往高佻姑娘那边走去,“爹就不必再费心思帮你找婆家了,你也十四岁了,早一年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刘家的翠珊在十二岁就嫁人了呢!” 才十四岁?年轻人忍不住双眉高挑。凛然的正义感油然而生,虽然适才他偷窥人家换衣服时,好像没用到这玩意儿,但…… 这两个姐姐是怎么搞的?光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残忍地把自己年幼憨实的妹妹往地狱里推! 三个小姑娘相偕走向顺贞门。 “我告诉你,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忍一忍,真到不能忍时再来找我,我想到时候我至少也会是个贵人了吧?”高佻姑娘大言不惭的说。 “贵人?哈!算了吧!我起码也是个妃或嫔,还等着你来伺候我哩!”丰满姑娘也不甘示弱的表白。 “哼!你以为你想当就能当了吗?你何不……” 年轻人凝视着逐渐走远的三个身影,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极目所见的那张娇憨老实的秀丽脸庞,“扣儿”吗?良久,他似乎下了决定,毅然起身往坤宁宫走去。 清康熙十九年仲夏夜,一排长长的车队在宫城北门外缓缓的前进,这是清朝一千次的选秀女活动,汉、满、蒙各旗需将旗内十四至十七岁的女子送上专车运往皇宫,在夜间由太监首领主持初,复选,合格的才送进后宫供皇帝,皇后挑选。 清朝开国功臣汉军佟养真的玄曾孙女佟扣儿,是现任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的庶出三女,而她那身为四妾的老实母亲,总是默默地承受佟安振的正妻、二妾、三妾百般欺凌,承其母性同样憨厚的扣儿,从来不会反抗兄弟姐妹们对她的颐指气使。 两年前母亲过世后,扣儿更是比婢女还不如地被家人使唤着。 因为,府里的人口多,开支大,所以,佟家只请得起五,六个佣妇奴仆,于是,成天只见扣儿奔过来、跑过去地忙得团团转,简直比奴仆还要忙碌,她不但两只小手长满了老茧,一天三餐也只能简缩成一餐,只有在半夜三更,再也不会有人使唤她时,她才能得闲到厨房里找点冷食剩菜填填肚子。 可是,她从来不曾抱怨过,总是不吭声地默默承受一切。只因娘曾告诫她,在家从父——如果爹爹要刻薄她,她也只能逆来顺受。 而这样的忍气吞声尚且不够,做父亲的佟安振为了巴结上司,竟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了都统巴额图。那巴额图是个出了名的变态,寻常人家避之犹恐不及,只有佟安振却是急巴巴地撅了上去,双手奉上自己的女儿,简直是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就是为什么佟玉儿和佟月儿两人急着被选入宫的原因之一,当然,以她们两人的美艳姿色,要进宫实非难事,她俩早打好如意算盘,就算只是捞个宫女做做也行,她俩深信,只要进了宫,哪怕没有机会往上爬? 至于容貌只属中等的佟扣儿便成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预期中的牺牲品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这是娘的谆谆教诲,所以,爹爹要她嫁,她便嫁;夫婿要她死,她也不能逃,娘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扣儿每每在夜深入静时,总是这样无言的问自己。 三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回到复选的队伍里。直到近午时才轮到佟扣儿,当然,佟玉儿和佟月儿都如先前她俩预期地通过复选,到坤宁宫外等候见驾了。 扎着朴实的两条长辫子,泥泞满身的长袍拖地,扣儿低头伸手要接过牌子,太监公公却在递出牌子的半途停住了,扣儿奇怪地抬眼偷觑,只见一个小太监俯首在一脸讶异的太监公公耳旁低语。 “你确定是她?”太监公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这个实在不怎么吸引人的扣儿,她长得是还可以啦!可惜不懂得打扮,可能是她根本没期望自己能入选,再加上她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让人连瞄一眼都嫌多余。 “闺名扣儿,今年十四岁的就没错了。”小太监回道。 太监公公仔仔细细地再看着手中的牌子,“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三女佟扣儿,年十四岁”,没错,还真是她! 于是,一脸茫然的扣儿也被带到坤宁官外候驾了。 怎么会这样?扣儿百思不得其解。 坤宁宫偏殿内,方面大耳,长相端正的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氏、惠妃纳喇氏,毅惠贵妃佟佳氏、淳怡贵妃瓜尔佳氏以相同的好奇眼光打量着跪在跟前的扣儿。 “原来这就是常宁自己看中的福晋啊!”康熙喃喃道:“真奇怪,朕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是没人听他提起过。”皇后说道:“前些个日子,太皇太后还提起要把海珠指给他,可他却直说还不想娶老婆,等他满三十了再说。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又变了个心思,还把人都相好了?” “她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女,配得上睿王爷吗?”惠妃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睿亲王,她不想让别的女人先行抢走了。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康熙沉吟道:“打从他十八岁艺满下山回京后到现在,这么些年来,有多少次太皇太后跟朕都想帮他许件婚事,更别提不知有多少亲王、郡王为他们的格格、郡主们上朕这儿不断说合。可是,不管朕说尽多少好话、狠话,就差没下旨召告天下,而他却老当朕在唱大戏,每回朕还没唱……呃!说完,他就拍拍屁股走人,根本就不把朕这个皇上看在眼里嘛!”他想到此还龙心不悦呢! 皇后忍不住暗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睿亲王才会如此无礼。 “太皇太后还一直担心他是否想一辈子独身,老叫朕催他,朕也催啦!可他不听,朕又有啥法子?”康熙叹息着摇摇头。“即使如此,朕仍不愿意强他所难,朕了解得很,别看他老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好像挺随和似的,一旦惹火了他,连朕也拿他没辙呢!” 淳怡贵妃瓜尔佳氏笑道:“所以,他一表示要娶福晋,皇上就忙不迭地答应了是吗?” “那可不!”康熙也笑了。“只要他肯娶,就算是庶民也不打紧,一切都可以另外想办法解决的,况且,现在只是她出身高低的问题而已。” “她的出身也不算低啊!皇上,”毅惠贵妃佟佳氏提醒道:“您忘了,她的玄曾祖父乃是我朝开国功臣,汉军镶黄旗都统佟养真呢!” “是喔!朕还真给忘了,”康熙恍然大悟。“这样的出身不算低,嗯!真不算低呢!” “好了,皇上,可以让人家起来了吧?”皇后说:“她已经跪了许久了,若让睿亲王知道了,岂不心疼死了?” “哦!对、对,”康熙赶忙叫扣儿起来,“起来吧!佟扣儿。” “谢皇上,”扣儿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连头也始终低垂着。 好奇的皇后忍不住说:“你把头抬起来,好让皇上仔细瞧瞧啊!” 每个秀女一进来,虽然都是拘谨慎行,但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色娇容,期望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一朝有机会飞上枝头作凤凰,怎么这个小女孩儿却是这般畏畏缩缩的?她真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皇后不禁在心中暗忖。 似乎犹豫了一下,扣儿才慢慢抬起头来,胸口还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实在不明白,别人都是一堆人一起进来面圣,为什么只有她是单独一个被唤进来呢? 她怯生生地望着那个宛如观音般圣洁美丽的皇后,至于坐在旁边的皇上,她可是连眼角也没敢去觑一下。 因为,她早早就听说过,做皇帝的都很喜欢砍人的头,她可不想多瞄了几眼就连脑袋也给瞄掉了。 康熙暗暗点头,这小姑娘虽不算顶美,却也清丽可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佟扣儿,朕要把你许给睿亲王,你可愿意?” “嘎?睿……睿亲王?”扣儿骇然愕住,这是怎……怎么一回事啊?他们不是选她进官来干些粗活、杂事或是伺候哪位娘娘的吗? 瞧着扣儿一脸的惊愕,皇后不觉疑惑起来,“难道你不认识睿亲王吗?” 是了,一定是认错人了!扣儿赶忙摇摇头,别说认识,她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号呢! “那……”皇后略一思索。“你最近可有见到什么年轻人?”或许他俩是见过却不相识?既然常宁知道她这么一个人,总该是他见过才中意的。 年轻人?那倒是有,还挺多的呢!扣儿一想,连忙点点头。 “哦,都是些什么人?”皇后往前倾了倾身子,打算弄明白他们相识的经过。 “我大哥、二哥、三哥,长工佟福,佟禄,佟寿,爹爹的贴身仆侍……” “停!”皇后蹙眉瞄了一眼啼笑皆非的康熙,“本宫是指……除了你们府中的人以外。”这样讲,总该明确多了吧! 扣儿又仔细的想了想。“有啊!送柴的福顺、送米的小黑仔,还有护送我们来宫里的护卫、执事员司,挑选秀女的小公公……” “够了!”皇后揉揉太阳穴,老天!她们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嘛! 那个堪称文武双全的睿亲王,真的会中意这个没有脑筋的小笨蛋吗?或者……是搞错对象了? 康熙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马上传来门外的太监并吩咐几句,太监立劾衔命离去。 扣儿不安地偷觑着不断低声交谈的皇上和皇后,又瞄瞄同样互相低语的两位贵妃娘娘,而那位惠妃眼中射出两道隐含敌意的锐利目光,更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可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他们不喜欢听实话?可是娘曾再三对她耳提面命,说谎话将来会下割舌地狱的!所以她向来谨遵教诲,可现在该怎么办?扣儿惶然四顾想寻求帮助。 当然,她什么也没找着,只除了产生更多的困惑与无措。 片刻,那位太监便回转来报。 “回禀皇上,王爷说佟姑娘并不认识他,但是,王爷认识她,而且打定主意要娶她,请皇上成全。” 康熙和皇后不禁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又问:“你……可有喜欢的人了?”常宁可千万别硬要夺人所爱才好。 “有啊!”扣儿老实说道。 康熙不由得挑高双眉。“哦?”他实在不敢相信,常宁竟然会做这种缺德事! “我爹,我大哥、二哥、三哥、大弟、二弟……”扣儿一一的数道。 “算了!”康熙喃喃道:“朕根本不必多此一问……”他听得头都大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张娇憨的茫然面孔,“或许,皇上,这正是睿亲王看上她的缘故。” “呃?”康熙听得一头雾水。 “您瞧,她不是既老实又天真得可爱吗?”皇后微笑着,“她还真是越看越惹人疼惜呢!” 康熙细细打量了扣儿一会儿,最后终于决定认同皇后说的话,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常宁这种特异的举止了。 “好吧!那就这样,”康熙正言道:“佟扣儿,朕把你许给睿亲王为福晋,后天便是七夕,朕会在长春宫为你们主婚,三天后你们再回睿王府。” 管它来不来得及,仓不仓卒,反正,一切都不必多计较,先让常宁娶了亲再说,免得万一多拖两天,他又要临阵反悔了,而若要等他下次再心血来潮,不知道又要盼到哪年哪月了! 扣儿小嘴儿微张,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她惊诧地瞪着康熙,他不是在说真的吧? “扣儿,还不快谢恩!”皇后轻斥道。 蓦然惊醒,扣儿忙趴伏下地,“谢皇上恩典。” 可是……我不是要进宫作宫女的吗?扣儿困惑茫然地看着地上,满心不解。 大婚前,暂居毅惠贵妃佟佳氏栩坤宫的扣儿,胡里胡涂地被带到东殿住下,又莫名其妙地享受了一顿丰盈的美食。 奇怪!这会儿又不是午夜,应该不是她用膳的时刻吧?扣儿在心中暗忖。 独自坐在大得惊人的东殿寝室里,她瞪肴桌上热呼呼的精致且丰盛的膳食,口水差点泛滥成灾,若是让它流了出来,恐怕会淹没了整个翊坤宫,所以,她拼命的往回吞咽,只等着有人来进餐时,她便可举着解馋。 如果眼睛能吃东西,桌上的食物早就被她解决得清洁溜溜了,可是,没人让她动箸,她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直到准备撤走残肴的宫女讶异地询问她为何不用膳时,扣儿才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随即在宫女的膛目瞪视下,她动者挟食,以狼吞虎咽的方式填饱她可怜的肠胃。 紧张了一天,刚用过膳后不久,扣儿便躺在轻软的被窝里沉沉入睡,临睡前她仍兀自想着,宫里究竟与民间不一样,连个小小的宫女也能睡这么舒服的床。翌日一早,她照样清晨即起,擦桌扫地、浇花除落叶,忙得不亦乐乎。 睡了个好觉,扣儿自觉“清醒”了许多,她认为昨天应该是她太紧张、太劳累了,所以,才会听错了皇上的旨意。她十分肯定自己是被分派到贵妃这儿来当宫女的,因此,当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干活罗! 直到毅惠贵妃要到永寿宫向太后请安,临离去前谆谆地告诫她。 “这些事儿就让宫女们去做,明儿个你就会是睿王福晋了,可别失了你的身分。” 扣儿呆愣了好一会儿,长了茧的小手又忍不住拿起抹布到处擦拭,她早已习惯了劳动不停,让她闲闲地坐在一旁啃指甲,实在令她无法适应。 睿王福晋?她没听错,她真的要嫁给睿亲王了?可是……为什么是她?论长相,轮不上她;说魅力,她一无所有;谈家世,她连边儿也沾不上,而且,她压根儿也不认识那个睿亲王耶!可听他们的讲法,似乎是人家看上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百思不解地猛力擦着已经光亮如镜的桌面,擦着擦着,人也陷入沉思中。她丝毫没有察觉一道硕长的身影已晃进东殿里,而且还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师椅上。 会不会是……搞错对象了?对!准是这样。那…… 要是那个什么王爷的把我娶过门后,才发觉我不是他要的福晋……扣儿难过的胡思乱想着。 万一,愁眉苦脸的扣儿开始臆测,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啊! “在想什么?” “我在想……”扣儿用力搓着桌面,抹布被她绞得死紧。“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呢?”她很自然的回话。 一阵低沉的男性嗓音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怎么能不想?要是那个王爷娶我过门后才发现搞错人了,恐怕非要砍了我的脑袋才肯作罢!”扣儿伤脑筋地说:“或许……我该先去提醒他一声,他……” 咦?她在跟谁说话? 扣儿猛然抬头转向声音的来处,一个笑盈盈的年轻人手肘支在椅靠上,撑着下巴望着她。 扣儿从霍然惊吓的神色转瞬间又变成发起怔来,她呆呆地盯着那个年轻人看得出了神。 他微微一笑,“你干嘛这样看我?”年轻人问。 “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扣儿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看你,我娘要是还在世,一定会骂我没规矩、不遵从礼教,可是没办法,我的眼睛就是移不开。” 没规矩,不遵从礼教?不只是这么简单吧?她都快要嫁人了耶!还这样盯着这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男人猛瞧,她的老娘恐怕会从坟墓里爬起来跳脚了。 其实,扣儿没说错,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不但英挺俊美、神采飞扬,而且气度高贵,倜傥不群,他一身雪白的长衫潇洒而飘逸,衬得人如玉树临风般,俨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而最能令姑娘家着迷的地方,是他那双入鬓剑眉,那双睫毛长长的扇呀扇的,星目清澈而深邃,鼻子直而挺,整体看来无一处不俊得动人,简直像一个大姑娘似的。 年轻人站起来走到扣儿面前,扣儿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哇!他好高,比大哥还高那!扣儿心中暗忖,仍是痴痴地盯着他。 年轻人抬起手,轻轻抚摩着扣儿柔嫩的脸颊。 “你放心,睿亲王没有搞错人,所以,你的脑袋也会安安稳稳地待在你的颈上,”他颇富玩味的安抚她的情绪。 “真的吗?” “真的,”年轻人轻笑。“柏信我,你只要准备做新娘就是了,别操心其他无谓的事了。” “哦!”不知为何,扣儿就是情不自禁的相信他的话。 “嗯!这样才乖,”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拇指刷过她的手心,随即眉头一皱地翻过她的手掌,仔细检视上面的老茧和疤痕。 扣儿连忙想把手收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你家没有仆人吗?”据他所知,佐领的薪俸应该不低才是。 “有啊!”扣儿回道:“约莫有五、六个吧!” 他把她的手掌抬了抬。“那……这些又是怎么来的?”他真的很好奇。 扣儿也凑上前看了看。“这个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只是在家里帮一点忙而已,可它就是越来越粗。越来越硬,真奇怪!”她真的搞不懂。 年轻人凝视她良久,“等你做了福晋,就什么事也不要做了,知道吗?”他心疼的握看她的小手。 “什么事也不要做?”扣儿不解地眨巴着眼睛。“那我要干嘛?” “你娘平日都在做什么?” “伺候我爹……” 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开口,扣儿却又紧接着说:“还有大娘、二娘、三娘。” 年轻人愣了愣。“那你呢?你平日又在做些什么?”做娘的都那么辛苦,恐怕女儿也舒服不到哪儿去吧? “伺候我大姐。二姐,照顾我妹妹。”扣儿一一列举。“我娘去世后,我娘的工作当然也要由我扛下来。”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点也不以为苦。 这算什么?奴婢世袭吗?年轻人不以为然的瞅着她。 “虽然忙了一点,可我都能应付得来喔!”扣儿骄傲地说:“大娘还称赞我,说无论哪个仆佣都没我伺候得周到呢。”这点她可是引以为傲的。 “够了!”年轻人甩甩头,“往后,你只要专心伺候睿亲王就行了,其他的就让别人来伺候你,懂吗?” 扣儿歪头蹩眉了老半天后,才慑慑嚅嚅地说:“可是……我不习惯让人伺候耶!”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后脑勺,“久了你自然就习惯了。”年轻人说道,并拿掉她始终抓在手里的抹布。 “哪!就从现在开始学习,你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听见了吗?” “可是……”她还想表示意见。 年轻人马上警告似的瞪着她,“你什么争论不准做,明白吗?” “哦……”扣儿委屈地低头应了一声,她在心中忍不住呐喊,什么事也不做,那她不成了废物吗? 年轻人心生不舍地抬起她的下巴,“别这样,福晋本来就是什么事也不用做的。要是你觉得无聊,可以自己找点乐子消遣,你识字吧?” 扣儿的双眸蓦然闪亮起来,“当然会,我最爱看书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书不能不看。” “那就是罗!以后你就可以多点时间看书了,睿亲王府里的书可是多得让你看不完喔!”他大方的告诉她。 “真的?”扣儿笑得开心极了。“哦!瞧我问的,他年纪都那么大了,看过的书应该是有许许多多了!” “他年纪那么大?”年轻人脸色怪异地喃喃自语。 “我才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被她列入老头子的行列里了吗?” “我真的可以随心所欲的看王爷的书吗?”扣儿企盼得到再一次的证实。 “当然可以,”年轻人清了清喉咙,“啪!你真的认为他那种年岁已经算是很老了吗?” 扣儿困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不过,做王爷的不都已经很老了吗?我曾经瞧见过醇王爷,虽然距离很远,可我还是能瞧得出他至少有六、七十岁了。” 醇亲王?他的表叔公,她居然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 年轻人一脸啼笑皆非,这小女孩还真是单纯得有点天真呢! “我想,照顾老人家应该不是很困难才对,只要细心点儿就行了,”扣儿正经地点点头。“哦!还要尽量多顺着老人家的心意。我娘说的,老人家总喜欢弄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全部是因为他们太寂寞了,才会处处想引起他人注意,我想只要顺着他。多陪着点儿就行。”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侃侃而谈。 她为什么说得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看起来既不自怨自艾,也不自怜自弃,难道她不明白,若真的要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嫁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这崇尚贞节的时代里,她将注定要守上四十余年的苦寡?尤其若是不能养下一儿半女,她更将孤苦无依到终老,他想到这种情景就满心不忍。 “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吗?”这话梗在他的喉头,实在是不问不快。 “在意?”扣儿怔愣地问:“在意什么?” “你要嫁的是个……呃!老头子?” “不要叫他老头子!”扣儿不高兴地轻叫:“我娘说过,出嫁从夫,如果我嫁给他,他便是我的天,不管他的年纪大小,所以,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讲他的坏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她气嘟嘟的嘟起小嘴。 年轻人盯视她好半晌,才忍不住又问:“如果……他死了,你会再嫁吗?” 扣儿惊喘不已。“当然不可以!” 不可以? 不是不会喔!而是不可以。 若她的答覆是不会,那她将来还是有可能变节,因为,时间会磨去人的气节,寂寞会摧毁人的意志;可若是不可以,那便是绝对不可能。但是…… “孤孀容易做、难得四十五岁过。”年轻人轻吟。 “守节难,死节易。”扣儿断然的道。 死节易! 年轻人闻言,倏地睁大双眼凝视着扣儿坚决的神情,在她稚嫩憨实的娇靥上,有的是女人坚定不移的志节。 这小妮子,她是打定了主意,夫死她便要殉夫以保贞节是吗?那么,若是她自己估算,她仍有几年可活呢?或许不到十年吧? 一抹恶作剧的笑容不自觉地在他的嘴角若隐若现,年轻人诡异地望着她。 突然,他有点等不及明天的到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当她瞧见她的夫君时脸上的表情。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非常非常的有趣! 他是谁啊? 当年轻人离开后,扣儿又提了一桶水到花园里浇花,毕竟,一时之间要她改掉勤劳的好习惯,还真是不容易的事,她的思绪不禁停了下来,疑惑地想着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又莫名其妙地和她聊了老半天,还唠唠叨叨地吩咐了一大箩筐的规矩,临走前又撂下那一句奇奇怪怪的话——睿王爷不是个老头子。 奇怪?他怎么知道? 一直到此时她才想到,胡里胡涂搞了半天,她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应该算是个陌生人吧?可她又身不由己地相信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难怪娘总说她的脑筋只有一条,而且是直直的一条,一点弯儿也没有。恐怕人家要拐她去卖,她还会先回家叫齐姐妹,再一起去让人家卖呢! 扣儿懊恼地撇了撇嘴,然后,在芍药上粗鲁地浇上一大勺水,她边做事边思忖,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 无辜的牡丹花摇头晃脑的想躲过倾盆大水,却仍避不过地弯下了腰。 扣儿继续自己问自己,坏人没那么好看的吧? 接着,脆弱的虞美人(丽春花)在无声的哀嚎中也差点呜呼哀哉。 再说,他也不像是在耍着我玩的啊!她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 突然,扣儿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咦?我干嘛替莲花浇水?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缓缓收回水杓,往杜鹃花丛洒过去,然后,蹲下身动手把侵占虞美人地盘的杂草一一除去。 “扣儿,你真的在这儿!” 扣儿闻声一愣。 大姐?她迅速转过身。 佟月儿,佟玉儿踩着花盆鞋快速地往她这儿行走过来,她俩身着崭新的芙蓉旗装,对襟坎肩,如意头上饰以珠翠钿子,一个是美艳逼人,一个是雍容华贵,一美一艳令人目不暇给。 “大姐、二姐。”喜出望外的扣儿扔下水杓就往她们冲过去。 呜……她好高兴喔!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站住!”可是,她们还隔得老远,佟玉儿便娇喝一声,“你可别碰着我们,会弄脏我们的新衣裳的。” “啊……”扣儿下意识地瞧瞧自个儿的模样,她不但一身湿,还外加两手的污泥,扣儿连忙干笑两声,把两只手往背后藏。 “你就站在那儿好了。”佟月儿厌恶地摆摆手。 “咱们可是找了你好半天,这儿已经是最后一处了,若再找不着,咱们就要以为你被赶回家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了呢!” 佟玉儿打量着扣儿,“真没想到你也能通过复选。” “我是……”莫名其妙被硬扯进来的。 “是你运气好吧!”佟月儿打岔道:“不过,你顶多也只能在这儿做个伺候人的可怜宫女罢了。” “我不是……”宫女啊!她是被选进来做福晋的。 “扣儿,”佟玉儿傲然一笑,不客气地打断扣儿的话,“咱们得先知会你一声,你大姐我现在已经是玉贵人了。” “我是月贵人。”佟月儿也抢着说:“等皇上临幸我之后,我就能升为嫔了。” “恭喜……”她很开心,两位姐姐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这阵子恐怕不会了,宫里已经快忙翻了。” 佟玉儿摇摇头,“真不知道和硕亲王只不过是成个亲,干嘛要这么忙?” “是啊!听说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具有一身武学,不但马上马下耀武扬威,还是万人难敌的睿亲王镇国公呢!而且他还是特准御前带刀、御书房侍读及伴驾,在南书房行走兼领侍卫内大臣。”佟月儿喘了一口气,“而且,他还被特许在紫禁城内骑马、在大内禁苑里坐骑,整个朝廷除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之外,就数他最有权势了。”好累,终于说完了。 扣儿愕然地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 不、不是吧?她……她要嫁。嫁给这么……这么了不得的…… “不但如此,我还听萧贵人说,呃!她也是听卫妃说的,卫妃是听毅德贵妃说的……”佟玉儿摆摆手。 “反正,都是听来的就是了。听说睿亲王长得可俊了,不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而且英挺潇洒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们为他茶不思、饭不想,总是缠着太皇太后或是皇上要他们作主将她们许配给他,可是,睿亲王一个也看不上眼,每回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回一句:我还不想娶福晋,就一古脑儿全给回绝了。” 扣儿忍不住攒眉苦思。 怎么由姐姐的叙述听起来……这长相好生熟悉…… “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运气这么好,竟被皇上选中了?”佟月儿喃喃道。 “听说是他自个儿相中的。”佟玉儿沉吟道:“奇怪?昨儿个在坤宁官时,除了皇上好像没瞧见其他男人啊!” “说不准他是在暗处里盯着呢!”佟月儿猜测道。 “有可能。”佟玉儿说:“可他为什么没挑中我呢?我有信心,昨天所有的秀女里头,就数我最出色了。” 扣儿也困惑地低头自问,真的很奇怪耶!他怎么会挑中我呢?难道是他一时失神做了错误的判断吗? “少来了!”佟月儿冷笑。“你忘了还有我吗?” 佟玉儿轻蔑地撇撇嘴。 佟月儿挑高双眉,“好!我们就来看看皇上会先临幸谁。” 眼见这两个姐姐像母鸡般双翅尽展,大战即将爆发,扣儿赶忙插嘴想转移双方的注意力。 “二姐,我……”扣儿有话要说。 “我会怕你不成?”佟玉儿大声喝道。 “大姐,你……”能不能听我说?扣儿在心中呐喊。 “哼!只要皇上临幸了我,我马上可以升嫔,说不定皇上一高兴,我就会跳级升上妃了呢!”佟月儿也不甘示弱的反驳。 “二姐,别……”和大姐吵了,因为,她有满腹的疑问想征询她们的意见。 “是哦……”佟玉儿嘲讽道:“恐怕你得一辈子窝在房里等待皇上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些。” “拜托!你们不……”要再吵了嘛!呜……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扣儿好想哭。 “哈!你在说你自己吧!”佟月儿嗤笑。 “二……”姐,我要嫁人了!扣儿在心中报告。 “当然是你,你以为皇上会中意你这副骚模样? 告诉你,等下辈子吧!”佟玉儿口不择言的说。 “大……”姐,我该怎么办?扣儿在心中问道。 “你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你还不是照样想把皇上诱上你的床!”佟月儿指控的说。 “呜!我什么都不懂啊!娘已经去世了,没有人教我如何洞房啊!呜……”扣儿不禁暗自欲泣。 “总比你好,还没上床就叉开双腿。”佟玉儿越说越难听。 呜咦?叉开双腿?上床就要叉开双腿?为什么?那不是很难看吗?扣儿百思不解。 “你以为你脱……” 嘎?脱……脱光衣服?为为什么要脱光衣服?能不能不脱?那样会很不好意思耶!扣儿的小脸都羞红了。 “你才会迫不急待……” 嗯嗯啊啊?为什么会嗯嗯啊啊?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哪里不舒服才会发出那种声音吗?扣儿越听越不懂。 “只要我有了……” 孩子?对!这一点很重要,可是,为什么~起睡觉就会有孩子?扣儿还是没听懂这话中的意思。 “少作梦了……” 天哪!她越听越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到时候我会……” 娘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扣儿开始在心底悲泣。 “我保证你……” “不要吵了!” 立刻,四道利箭摹地射向发出大吼的扣儿身上,扣儿立刻瑟缩地往后连退两步。“对……对不起,我……呃!我以为……你们是来……找我的。” 两个姐姐对看一眼,仿佛在说:好像是吧! 佟玉儿耸耸肩,“好吧!现在既然找到你,也看到人了,那我们就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佟月儿马上附和,“我们知道你不能到处乱跑,过两天有空我们会再来看你。” 嘎?过两天?可是,过两天我就不在这儿了啊! 扣儿心急得乱了思绪。 “请等……等一等……我还有……” 扣儿惶急地想留住两个姐姐,因为,她还有一大箩筐的问题想问她们,可是,她们却兀自接续刚才未完的吵嘴,迳自叽哩呱啦地走远,就像在家里一样,她们从没有用正眼瞧过扣儿一眼,更逞论会去注意扣儿的话了。至于她们这次之所以来找她,也只是虚荣心作祟,想来向扣儿炫耀炫耀罢了。 “问题……要……” 扣儿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不见了! 怎……怎么搞的?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全啊!她们……她们怎么就这么走了?扣儿忍不住悲哀的哭出声,呜……结果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啊!乞手巧,乞容貌; 乞心通,乞颜容; 乞我爹娘千万岁, 乞我姐妹千万年。 ——织女乞巧歌 没有人告诉扣儿该怎么做个新娘子啊! 没有人料想得到她会被选出来嫁个王爷,她自己更是没有想到,即使宫女已经为她穿上吉服、戴上吉冠,她都还忍不住想着,是不是待会儿就会有人来通知她,新娘人选其实不是她? 但是没有。 所以,她便身穿龙凤合袍、踩着两寸高的马蹄鞋被人搀了出去,接下来就像一个布娃娃似的由着人家拉过来、扯过去。 可这么说似乎又显得有点没良心,如果不是她身旁那位,呃!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都是那人扶着她而且不断提醒着她该过炭火啦,该让王爷射三箭(往轿底下射)啦。该过朱漆马鞍啦,该这个那个的……否则,扣儿压根儿就不知道成亲该怎么着。 而从头到尾,她都只敢盯着自己的脚,还边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她从两寸高的马蹄鞋上摔下来。 至于那个始终陪伴在她另一边的,该是她的夫君睿亲王吧?可是,她除了知道他长得很高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哦!对了,他很有力气,好几次她差点摔着时,都是他及时扶住没让她出糗。 或许,他没有她想像的那么老吧? 一送入新房,宫女立刻就帮她换上平底鞋。 “王爷吩咐的。”宫女说:“王爷说福晋穿的这一身挺累赘,让奴婢们先帮您换掉,他去挡一挡那些想来凑热闹的人,免得吓着了您。” 哇!他还很体贴耶!扣儿开心的想。 于是,龙凤盖头巾拿开了,挺重的吉服冠也被摘下,大拉翅头当然也得拆了,这头顶着一个大帽子可是不太好睡呢! 换上了轻松的长袍后,扣儿便乖乖的坐在床沿边等待夫君,虽然,宫女说王爷交代过让她先吃点东西免得饿着,可是,她至少懂得做新娘的,应该要乖乖的坐着等待新郎帮她掀开红头盖巾……呃!没有红头盖巾,反正,她安静的坐着等,总没错的。 两名宫女满脸羡慕地守在门边伫立着,扣儿则是呆呆的坐在偌大的新房里,此时房内寂静无声,她又不敢随便乱瞟,只得低头任由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心思到处飘。 自娘亲去世后,当然就没有人教导她女人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了,就连她初潮来时,都是家里的厨娘好心的安慰她惊吓的心,婉转的告诉她该怎么处理。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新婚之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天哪!她真的好怕。 常宁一进房门,便看到扣儿直挺挺的坐在床沿,她的脑裳就像断了似的垂在胸前,一瞧就知道准是周公找她聊天去了。 “王爷吉祥。”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惊得扣儿险些儿从床上摔下来,她赶紧端正坐姿,揉揉惺松的睡眼望过去,一个挺拔顺长的身躯正背对着她。 “你们都下去吧!” “是,王爷。” 咦?这声音好熟悉喔!扣儿疑惑的望着那王爷缓缓摘下吉服冠,转过身来。 “那!怎么是你?”扣儿诧叫一声。 年轻人,不!是睿亲王常宁正笑咪咪的对她说:“怎么不能是我?” 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可……可是……” “我不是老头子?”常宁戏虐地问。 扣儿倒还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是啊!”奇怪?睿亲王就算不是七老八十,总也该有四、五十了吧?这样的年纪才符合和硕亲王的头衔啊! 常宁把吉服冠放在化妆台上,再坐到扣儿左边。(清朝礼法:男左女右坐帐。) “来!告诉我,皇上老不老?”他耐心的诱导她。 “才不老呢!”扣儿反驳道:“皇上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呀!” “那就是罗!皇上才二十七,而我是皇上的弟弟,我会比他老吗?”他好玩的瞅着她。 一根食指直点到常宁的鼻尖上,“你……你是皇上的弟弟?”扣儿惊声尖叫。 常宁点点头。 扣儿的下巴霎时掉落到胸前,张着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小鸟飞进去了!”常宁笑道,抬手轻轻顶上她的下巴,随即回头看向桌面上原封未动的甜点吉食,“你怎么不吃点东西呢?” 扣儿很勉强的收回惊愕的心,脸上的肌肉也久久难以平复先前的平静。 “你……你还没进来前,我是不能乱动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整个心思还在致力消化她的夫君竟然不是老头子,而是一个年轻人的事实上。 常宁转回头来斜睨着她。“不会又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不是,我是听人家说的。”她老实的回覆。 “大家说的未必能尽信。”常宁站了起来,“来!先吃点东西,免得半夜我得听你的肚子哀哀叫。”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我的肚子才不会哀哀哀哀叫,”扣儿抗议道:“我今天已经吃过两餐了,肚子还不挺饿啊!” “还有一餐没吃。”他把她按坐在桌旁,再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来!快吃。” “可是,我以前都只用一餐而已啊!”她嘴里是这么说,可是,看着满桌的精致糕点,她的肚子情不自禁的开始建议她不妨丢一点进去。 常宁夹着如意卷的筷子瞬间停在半空中。“一餐?你……一天只用一餐?”他万分讶异。 “是啊!”扣儿望着空中的如意卷,心中暗忖,那是要给我吃的吗?它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那!她忍不住微张开口。 “其他的两餐呢?被狗抢了?被猫吃了?还是被老鼠偷了?”他追根究抵的问。 “我没时间吃嘛!”他怎么不赶快放到她嘴里呢?那到底是不是要给她吃的?“只有在大家都睡了以后,我才有空去吃点东西嘛!”她的小嘴都快流出口水了。 静默了半晌,常宁才咕哝道:“难怪你那么瘦,活像风一吹就追不回来似的。” 别管那么多了,扣儿暗忖,我现在真的饿了,请快快放到我的……唔……碗里…… 如意卷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赶紧咬了一大口,然后,盯着另外一半竟飞进常宁的口中。(这是合晋宴。) “以后你三餐都要规规矩矩的吃,外加点心消夜,知道吗?”他唠叨的念着。 扣儿忙着再咬一大口白糖枣糕,口中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盯着剩下的那一大块白糖枣糕又飞进了常宁口里。 哇!他的嘴巴真大,而且好会吃喔! 冰肉年糕,百页韭合都是一人一半!当然是她一小半,他一大半,然后,一小碗长寿面端到了她面前,接着是一小碗桂圆莲子汤,最后是饺子一……颗?好小气喔! 她讶异地看着碗里的饺子,随即狐疑地望向常宁,只见他微笑地把一颗白白胖胖的饺子塞进他的嘴里咀嚼着。 她耸耸肩,也有样学样的把饺子(子孙饽饽)塞进自己嘴里,可刚咬两下,她便叫了出声来。“这是生的!”(其实是半生的,意喻生子。) 扣儿正想把它吐出来,常宁却警告地摇摇头,她只好硬生生地把它给吞了下去,然后,她非常委屈的撇嘴抗议,“这是生的耶!” 很好,多讲几次,多生几个,常宁在心中暗忖,并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叫人家吃下去!”做王爷的都这么爱欺负人吗? “我也吃啦!”他笑笑的对她说。 扣儿张了张嘴又合上,也对,他也吃了嘛!可是……他刚刚吃的说不定是熟的啊!扣儿十分委屈地垂头偷觑着他,娘说过,出嫁从夫,那……生的就生的吧! 只希望他以后不会要她啃生肉才好。 常宁却在心理笑翻天了,从这小妮子的眼光看来,知道她觉得很委屈,可她却不吭一声,只用一双幽怨的眼眸瞅着他,八成又是在遵行那句出嫁从夫的“名言”了。好吧!既然她这么奉行不讳那句至理名言,他不好好的利用利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咦!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好像正在审视砧板上的大块生肉,估量着该从哪边下刀。或是该剁成几小块一般。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可怜的女儿就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耶!扣儿紧张地任心中哭天喊地。 “来!这给你喝。”他把斟好酒的酒杯放迸她手里,“别喝光喔!” 别喝光?扣儿瞪着手中这个小小的酒杯,心中叫苦不已,拜托!这连润喉都不够,怎么可能别喝光?扣儿打量了老半天,才摆定了姿势,轻啜了一点。 哇!好辣!扣儿张着嘴用手直往嘴里扇风,难怪他叫她别喝光,要是一口喝干了它,怕不窒息没了气才怪! 哈……看来王爷还是体贴她的,扣儿忍不住含情脉脉的看向常宁。 常宁接过她喝剩的酒杯,却又把他喝剩的酒杯塞进她手里,“喝光它!” 啥?讨厌,这个王爷完全不懂得体贴,难道他不知道这种饮料很辣嘛! 唉!出嫁从夫,喝就喝!扣儿捏着鼻子把酒往嘴里倒,一双眼则直瞅着常宁,眼神十分哀怨。 但常宁恍若未见,泰然自若地仰头喝干她剩下的酒(交杯酒)。 稍后,常宁轻拍扣儿的背,因为她呛咳得差点儿没了气。“吃饱了吗?” 扣儿的小脸涨得通红,边擦着眼泪边点头。 “那就睡吧!”常宁说着,便站起身开始自行褪除衣物。 睡觉!脱光衣服? 一想到姐姐之前的话,扣儿不由得惊喘一声,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椅子上偷窥常宁,直到瞧见常宁褪下蟒袍后便上了床,她才松了一大口气,也站起身来羞羞怯怯地脱掉长袍,然后,爬到他身边像一尊石像般僵硬地躺着。 常宁轻笑,伸手放下轻纱幔后也躺下。 红烛泪流,烛芯双爆,火光倏亮即黯,红罗帐内却突然传出细语声。 “王爷,你在干什么?” “脱你的衣服。” 扣儿的抽气声极为响亮。“为……为什么?” “我喜欢。”他大刺刺的说。 “哦……”出嫁从夫、出嫁从夫,出嫁从夫……扣儿不断默念母亲的训示。 “嗯……真美、真香……”他啧啧称赞。 “王……王爷,你……你又在干……干什么?”扣儿的声音是抖颤的。 “亲你罗!”他整颗脑袋埋在她光裸的胸脯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向她说明他“不合礼教”的举动。 “可……可是……”有人这样吗?这实在太…… “我喜欢。”他简洁有力的说。 扣儿吃力地吞咽下口水,心中继续默念出嫁从夫、出嫁从夫…… “王……王爷……你……”她快吓坏了。 “我脱衣服,我喜欢。” 扣儿赶紧闭上眼睛,心中大声地默念出嫁从夫…… 半晌之后—— 扣儿两手紧抓着床单,浑身莫名地燥热难当,她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呻吟出声,可常宁却硬是凑了上来,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才一会儿工夫,她口中的呻吟声立刻觑着机会溜了出去,顿时,房内传来阵阵好听的嘤咛。 常宁一放过她的唇,她主动哀求。 “王……王爷,我……好难受喔!能不能……” “不能。”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可……可是……”人家她不知……怎么办,她快受不了了。 “我喜欢!”他郑重宣告,一副吃定她必定依从的态势。 扣儿只得在心中暗自悲泣,呜……娘啊!您瞧见了吗?女儿嫁了一个有虐待狂的丈夫! **** 扣儿醒来时,早晨的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棂。 她尝试着移动一下身子,随即忍不住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全身酸痛得厉害!她张开眼睛,然后忆起了昨夜……顿时,扣儿面颊困窘地烧红,昨夜的她就像娘口中所说的放荡无耻的女人一般。 天哪!她再也不敢见他了。 她提醒自己,她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要求他停止的,但是,那个王爷就是不理她,坚持要继续做下去。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然后,她又不小心回想起她也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坚持他不要停止,扣儿不禁哀叫了一声。 天哪!真好丢脸啊!她发誓再也没脸见人了。 她今天最好躲在被窝里,或者一辈子都躲在被窝里,永远不要出去见人。 所以,在这个七月的大热天里,扣儿把自己紧紧的里在被子里,像支蛹茧似的。 当宫女来请她更衣用膳时,她在被子里汗流浃背地咕哝了一句,“别管我!”就把宫女打发走了,(注:婚后第一顿团圆饭,是要男左女右坐在新床上吃的。) 片刻之后,她感到身边坐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搁放在被子上头。 “怎么了?小宝贝,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到这个充满关切的熟悉声音,扣儿猛地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把自己缩得更小,被子也拉得更紧。 “小宝贝,是不是……还很痛?”他再问一遍。 扣儿惊喘一声,“不要说了!”她羞愧地叫道。 常宁挑挑眉,随即蹙眉凝视着那一团“被茧”,思索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笑了。 啊!他早该想到的,他这个既保守又年轻不懂事的小妻子,想是被昨夜初经人事的激情绪吓着了,他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如何教导她的,但他知道,有些极端保守的人认为女人在进行房事时是不应该享有欢愉,否则便会被归于淫佚之列。 他不是迂腐的男人,所以这一点他并不苟同。七情六欲本是人之天性,强制压抑女人的天性,不但是男人极端自私的想法,也是违反天理的作法。 当然,她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为自己屈服于激情的放肆表现而感到羞愧。 但是,不管是何种因素,他都要尽快想办法除掉它不可,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每一晚都抱着一块大冰砖睡觉,于是,完全不予理会被子里头那只“毛毛虫”的挣扎,整颗茧已教常宁给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着。 “来!告诉我,小宝贝,女人的职责是什么?”他循循善诱,准备智取。 片刻后,迟疑的声音才从被茧中传出。 “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养子女……操持家务。” “嗯!太皇太后自有宫人伺候着,而父皇母妃也已仙逝,至于睿王府中也有奴仆杂役上百各司职务,用不着你去多事插上一脚。所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你全都可免了,至于生养子女嘛……”常宁暧昧地轻笑一声。“这倒是我的责任了,我自会加紧努力让你怀下孩子。” 被茧轻轻蠕动了一下。 常宁拍拍被茧接着说:“所以,你唯一的职责就只剩下伺候你的丈夫我了,对吧?” 扣儿咕哝地应了一声。 “取悦我是你的职责,这话对吧?”他逐步诱她上钩。 扣儿仍然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么,我要告诉你,昨天晚上,你大大地取悦了我。”他感到满意极了。 扣儿重喘一声。“不要……”她的声音比惨叫更难听。 “不要什么?闺房之乐本就该是那样的,为什么不要?”常宁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我娘……没有教过我……”她也试着询问两个姐姐,可是,她还是不懂啊! “那就该我来教你罗!”常宁满意的搂了搂被茧,坏坏的告诉她,“小宝贝,夫妻之道原就该是像你昨天晚上那样,我很满意也很喜欢你的热情,以后绝不可以有一丁点儿的变样,懂吗?” “可是……我觉得很……丢脸……很……很……” 她羞得都说不下去了啦! “淫荡?” 感到被茧中的她瑟缩了一下,常宁摇头轻笑。“如果你是找别的男人那么做,那才叫淫荡,但是,你放肆的对象是你的丈夫,那便是热情了。”常宁开始慢慢解开包裹成一团的被子,边继续说着。 “我是娶老婆,可不是娶木头,闺房之乐应该是双方面的,我希望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也满足你。” 从被中挖出那颗香汗淋漓的小脑袋,常宁用两根手指顶起扣儿的下巴。 可她却垂眼不敢直视他,双颊上的艳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赧或是闷热? “老实告诉我,你喜欢昨夜为夫的表现吗?”常宁调侃道。 扣儿双眼蓦地大睁,惊呼一声,倏地又缩回乌龟壳里。 不过,他可不容许她再度像鸵鸟般逃避,常宁硬是三两下把被子扯开,甩到地上,让她没了屏障。 扣儿尖叫一声,惶乱地在床上到处爬,想找个洞缩进去,她都快羞愧至死了。 常宁大手一捞,又把她光裸的娇躯搂在怀里。 扣儿本能地挣扎着。“不要……唔……” 常宁的唇堵住她的,这是最快也是最简便的法子了。 扣儿仍极力抗拒,但他的双臂紧紧箝制住她,唇舌更是霸道地在她嘴里尽情汲取甜蜜,甚至勾引她的舌与他的嬉戏。 慢慢的,她的头开始发晕,身子开始虚软,原是推拒着他的藕臂不知何时已滑到他的颈项后支缠着,她的理智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她的身躯似乎都不再听从她的命令,她的意识似乎也所剩无几,连唯一仅存的意识也糊成一团。 “你喜欢的,对吗?”他贴在她唇边低喃。 扣儿雾蒙蒙的双眸蓦地清亮觉醒,她嘤咛一声,忙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再度对自己起誓,这次她绝对、绝对要一辈子躲在他怀里不再见人了。 常宁的嘴角上扬,“这么害羞?”他轻笑。“小宝贝,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人性的正常欲念,没道理要压抑它啊!” 扣儿如鸵鸟般的,仍将头深埋在他怀里。 常宁无奈的摇头。“小宝贝,我真的很喜欢你昨天晚上的热情,”他附在她耳边低语。“那是正当的夫妻敦伦之道,别把它当成一件淫贱污秽的事看,好吗?” 好一会儿,扣儿才略微抬起半张羞红的小脸,偷觎常宁。 “真……真的……” “真的,全部是真的,不管你在问什么,统统是真的。”常宁再三保证。“好了,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 那好不容易探出的半张小脸又倏忽不见了。 “怎么……”常宁失笑。“好吧,那就当做你喜欢好了。不出声就表示承认了喔……” 她一声不出、一动不动,但是,长发间隐约可见的耳垂和颈项却红透了,好似抹上鲜红的胭脂,常宁不禁猜想,他若再多问几句,她是否会连脚底也红了? “好!既然你也喜欢,以后我们有空就做,”他怜爱地亲亲她的鬓间。“小宝贝,都快到已时了,你还不饿吗?” 半张小脸偷偷地又冒了出来。“饿!”她像蚊子叫般轻轻哼了一声。 凝住那清澈水亮的乌眸,轻咬下唇的贝齿、含羞带怯的神情,常宁情不自禁再次索讨为人夫的权利,他的双唇密密地攫住她的辗转吸吮。 好半晌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满意地注视着她喘息不已的娇靥,男人的自傲感油然而生。 “我叫人来帮你沐浴更衣,等用过膳后,如果你不累,我们再到外面走走好不好?” 扣儿轻哼一声。 在她唇上再轻吻一下,常宁才将她放到床上,站起转身弯腰想捡起被子…… “啊……”一声惊恐慌乱的尖叫声倏然而起。 老天!刺客出现了吗?常宁恨怅的暗忖,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新婚时出现,他们是活腻了吗? 看我不把刺客大卸成八块才怪! 常宁运劲于双掌,霍地回身凝自望去,他原本猜想至少现场该有一两个蒙面黑衣刺客让他泄愤出气,没料到眼前仍是一具雪白玉体横陈。 扣儿俯头瞪观看大腿上的斑斑血迹,抖着嗓音向他求救。 “我……我……流血了……怎么……办……我流血了……”她吓得语不成句。 常宁则惊得张口结舌。 扣儿抬起惊慌苍白的桥颜,噙泪的双眼瞅住他,委屈的惊呼。“我……我的月事……才过……不到十天……所以……这不是……”抽咽一声。“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地抚额哀叹。 天哪!岳母大人,您怎么可以把您教育女儿的责任统统推到我身上呢? **** 在长春宫的三天新婚期,除了去向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外,常宁和扣儿绝不出宫门一步。而且,除了伺候他们的太监、宫女以外,也没有旁人敢来打扰他们,睿亲王自有太监伺候着,宫女们则伺候着睿亲至福晋,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什么事都不用她动手,一切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是扣儿连作梦都想不到的豪华生活,跟她在娘家时,白日里昏天黑地的干活,夜晚至少得到二更天才能爬上粗席上安歇,然后,不到五更天又得起身重复日复一日的辛勤苦干的生活,真是有天壤之别!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是那么的疼爱她,宠溺她,仿佛将她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不小心摔了,除了不准她做事干活外,他任由她做她一切喜欢的事,而他当然也一直陪着她。 花园里,他俩携手漫步赏花,或在亭阁楼榭观鱼赏荷,或在假山玉石间玩捉迷藏;书房中,他俩或者各看各的书,仕由一片温馨和谐荡漾满窒,或者他追问着她在娘家的生活情形,她总是一一据实以告。 在她单纯的想法中,她做的本就是该当她做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她不懂为何每次他听了以后,老是冷着一张俊脸攒了半天的眉? 就在她怔忡不安地猜测自己是否说错什么话时,他却又忽地换了一副面容,开开心心地叙述他的童年生活,读书学武的过程,甚至带兵征讨吴三桂的往事,经过常宁幽默诙谐的叙述口吻,那精采绝伦的过程听得扣儿瞪圆了双眼、连声惊呼,崇拜、仰敬之色在她眸中闪烁不绝。 她当下就决定了,从此以后,她的夫君睿亲王在她心目中是个神人。 但不包括在用膳时喔! 因为,用膳之际,他根本是个超级大暴君! 扣儿张大了嘴,让常宁把一筷子的燕窝炒炉鸭丝放进去,心里则忿忿不平地骂着。 哼!一天三餐不够,她还要外加点心、甜品和消夜,他根本就是把她当猪喂,不到她喘气得直哼哼不已,他绝不罢手。 她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咽下呢!一汤匙的燕窝八仙汤又来了。 而她抗议,撒娇、耍赖都没用,只要桌上摆上了膳食,常宁便马上拉下脸,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不这么做她便不肯乖乖的吃。 而他则下定决心,不论是拿出睿亲王的威严也罢,丈夫的权威也罢,反正他就是板着一张脸,一筷子、一汤匙的喂到他满意为止。 咀嚼着嘴里的三鲜肥鸡,扣儿禁不住想道,或许他只是想把她养得胖嘟嘟的,然后来煮一道燕窝炖扣儿呢! 虽然在娘家的日子里,她也为盼望能吃一餐热食,或者尝尝那些只有爹和大娘、二娘、三娘还有兄弟姐妹们才能食用的昂贵精致美食,但是,常宁也不必如此夸张的整整摆满一桌,叫她吃光光了事吧! 斜睨着丈夫大口咬着挂炉猪,扣儿当然明白她现在吃的绝对是宫外享受不到的宫中美味,可即便是如此,她依然吃不了那么许多呀!她明明是碗般大小的肚子,却硬要塞进一箩筐的东西,这怎么成呢? “张嘴!” 扣儿认命的又张大了嘴,什锦鸡丝又塞满一嘴。 “我……唔!真的……唔!吃不……唔!下了……”满满的一嘴要说话实在不太容易。 常宁生气的瞟她一眼。“不行!”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的女婿简直是个暴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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