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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铺纪旧安静却纷纷坠落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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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却纷纷坠落的童年[作者]许杰

我的生命是拒绝童年的,至今还常常午夜梦回,在梦中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惊魂甫定,回味梦中的情形,大抵是关于童年的记忆。

说我的生命里没有童年的春天,那是不真实的。只能说我童年的天空是灰色的。

打我有记忆起,我的身上就似乎烙着一个耻辱的成份印痕。其实,他们骂我地主崽子是大错特错的,应该骂我地主孙子才对。记得祖母曾经对我说过,解放前家里是有几亩薄田。其实,这几亩田地也仅能维持家中女人孩子的口粮,男人都在湘潭永州经商,走南闯北,萍飘蓬转。没有土地的地主,有点冤枉。冤则冤矣,但曾祖父及祖父他们毕竟奢侈过,风光过。等到解放,他们也彻底解放了,一个个相继做了古人。

最冤的应该算我父亲一辈人了,做地主的甜头没有尝到,却纵身跳进作为地主的苦海中。叔叔说好的婚事也差一点黄了。多亏祖母奔走呼号,苦口婆心,才算结了这门亲事。文革正如火如荼,根红苗正的母亲,为何能屈尊嫁给我背负黑十字架的父亲,我始终没有弄明白。只晓得母亲是一个非常倔强的女人,她认定的事情,九条牛也拉不回。所以,外公是没能动摇她的意志。

年轻时的母亲是江村的美人,却也是苦命的女人。出生不久外婆就死了。缺少奶水的母亲,居然靠着米糊粥汤存活了下来,也算是一大奇迹。于是,在她的家乡,很多人不知其真姓名。倒是乳名”拣宝”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后来,外公娶了陈氏,继母视她如同已出,爱护有加。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所以,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听大人讲后母折磨儿子的故事,我都是持怀疑态度的。只是,不幸的是,那场大饥荒中,舅舅活活累饿而死了,舅妈也改嫁到邵东黄陂桥去了。他们居住的那间屋子,就一直空着。小时候,我常常害怕走进那个空房子。

母亲在还差一个月年满二十岁时,我出生了。那是九月干旱的早晨,身怀六甲的母亲天没有亮就站在水塘边,跟另一名妇女一起车水浇田。大约九点多钟光景,家里没有钟表,据说是母亲听到牛马司煤矿三工区的锅炉放气判断的时间。其时,母亲突然感到腹中不适,仅仅回了一趟家,我便向这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那哭声响彻那间潮湿、阴暗而狭隘的老屋。后来,我问母亲,我初出生时,天空有没有什么异样,母亲说,没有。我感到非常失望,母亲想了想,又补充说,本该下雨的秋日,居然出奇的晴好。后打我记事起,每当我的生日这天,天空大多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那场轰轰烈烈、波谲云诡的运动还没有完全落下帷幕,我们四兄弟姐妹相继呱呱坠地。母亲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的甜蜜与幸福,却已饱尝人生的艰辛与苦涩。特别是春节过后的一段日子,那一段青黄不接漫长的日子,也是全家人最难熬的日子。饥肠辘辘成了我们童年的主旋律。

每天,天还未亮,父母就已经起床,一通忙忙碌碌之后,听到生产队的哨声,又匆匆忙忙下地干活去了。尽管母亲非常勤劳,每天风风火火,忙里忙外,干活也不在人下,但因为成份问题,挣的工分就是比别的女人差那么一两分。为此,母亲还与生产队的干部拉开嗓子吵嚷过。但吵归吵,一点也没能增加她的收入。

我们的一日三餐,也特别单调而没有营养,只能用以填饱肚皮吧。早餐,一根烤红薯;中餐,蒸一锅红薯或马铃薯类,上面用小碗又蒸一碗米饭;晚餐,仍然是薯类。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一吃这薯类食粮,胃部就有不适之感,难以吞咽,真叫人痛不欲生。

其实,彼时的饥饿,也并非我,也不仅仅我一家子,很多村民的晚餐也大抵如此。更有甚者,晚餐连红薯也不蒸的,每天几乎就是一个中餐。最为恶心的是,有一次,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蹲在水塘边,把抓到一只老鼠剥皮,后来居然用白开水加点食盐蒸煮给了孩子们吃,看到他们一家人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吓得我呕吐了好几天,连红薯也全无胃口。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同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围绕着生产队的草垛玩捉迷藏,邻家一个约三四岁的小孩,跟在后面。看起来病恹恹的,后来他就顺着草垛睡着了,直到太阳落山,我们玩累了,他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大人的哭喊之声,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已经死了。一个人的死是这么容易,生命脆弱如草根。天黑以后,那家的大人就用一个破破烂烂的奋箕盛了那孩子,用锄头挑着上了兔子山,像挑着一头死去的动物,人原本也是动物。兔子山掩埋着很多这样因疾病或饥饿而死去的孩子。后来,兔子山成了家乡小孩夭折的代名词,成了骂人的一个最恶毒的词汇。

饥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但大人们并不这么认同,总是拿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饥荒作比较。相较之下,这点饥饿算得了什么?因此,他们表现出来的生产积极性让人咋舌。凛冽的冬天里,兴修水利,开挖梯田,肩挑手提,轰轰烈烈。到处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喇叭里放着:文化大革命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腹,汗出如浆,表演她们空前绝后的干革命、促生产的热情。天下荒唐之事,孰逾于此?

尽管如此,也没能缓解我的饥饿感。每当家中米缸中空空如也时,母亲就叫我拿一个小撮箕到左邻右舍去借。我跑来跑去的结果,总是无功而返,运气好点,还是借来一升半升煮稀饭。有一回,家中什么吃的也没有。半夜里听得父亲母亲在房里商量什么,好像是到外公家去借点粮食度荒,后来隐约听到母亲说:“你不能去,我去。你是地主,我是贫下中农……”第二天,生产队全体社员集合,大队干部也来了,说是我们生产队出了隐藏的阶级敌人,破坏生产,说是生产队的地里几根红薯给人拔走了。吃着红薯的我们仍然心有余悸,忐忑不安,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见人,只有母亲神态自若,跟其它社员一道痛骂这“坏分子”的狡猾与可耻,声讨着“坏分子”的滔天罪恶来。

我却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恐怖的黑洞里,忍不住鼻酸。

不久,父亲就趁着农闲的空档,搭上了去岳阳姑妈家的列车。实际上父亲是没有买车票的,顶多买了一张站台票。每次回来总是肩上扛着大袋大米,布包里间或还装着一两块发饼。一天两宿没睡的父亲,第二天又随着生产队的哨声出工了。

每次父亲出门,母亲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来。只要父亲过了几个小时没有回来,母亲便开始坐卧不安,心神不宁,一闻到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向门口扑去。有一回,父亲因误了车次,没有及时赶回,母亲正在神神叨叨,刚刚牙牙学语的大妹突发惊人之语:“爸爸,今夜回!”果然,在深夜十二点,伴随着远处锅炉的笛鸣,父亲背着行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后来,只要父亲没有如期归来,母亲便抱着妹妹预测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似乎大妹每次都很准确。

大妹有一次却失算了。那是腊月里的一天,快要过年了,父亲没有按照大妹的预测,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回到家中,倒是一群荷枪实弹的民兵,一个个如狼似虎,把我的家翻个底朝天,结果什么也没有翻到。家里的仅有的百十斤口粮,被人从谷仓撮了起来,倒进一只只箩筐里,然后,挑进了大队里的茶场。有几箩筐烂了边角,那金黄的谷子,一路洒向茶场。母亲辛辛苦苦喂养了一年猪,每天起早贪黑,扯猪草,剁猪草,这会儿,也让人从猪栏里驱赶了出来,一群人用绳索直接绑在两根长芊担上,抬去了茶场宰杀了。

母亲跟疯了似的,一边哭喊着,一边咒骂着,她一路往江村方向狂奔,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她要去喊外公来为她做主,外公可是正统的贫下中农出身,那一场景深刻地烙在我的脑海里,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凄凉入骨,痛入心腑。我与弟妹,吓得躲进屋后的地窖里,不敢出来,饿了就啃窖里的红薯吃。而另一些人,踏在那一地金黄的稻谷上,嘴里吃着猪肉,额手称庆而欢欣鼓舞。

夜里,哭着的母亲带着我们到祠堂的阁楼上见到父亲。父亲一脸的憔悴,面无人色。肯定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第二天,父亲便被捆绑着,脖子上挂着一块“投机倒把分子”的牌子,在民兵的押送下跟着十几个其它的“四类分子”绕着全公社游行。

后来我才得知,父亲是在岳阳火车站出站口因为逃票,让公安人员逮住,并从身上搜出现金和粮票。这在当时来说,一个普通的农民没有介绍信,还揣着钱和粮票,那是不可思议的,简直铁证如山。审问来审问去,父亲说是替牛马司一回族朋友买仔牛的。回民张姓朋友闻讯立即赶了过去,带去了几个社员凑钱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也算不上投机倒把,所以也没有把父亲送进监狱,而是通知了公社过去接人,回来再教育。现金与粮票被没收。与我家有嫌者,不遗余力,就此小题大做,凶猛跳高,英勇报复,猛揭父亲的短,将父亲说得百非而无一是,终至将他关押进公社的一间祠堂里,并在全公社游行。父亲与那回民朋友都是没有读什么书的,为这冤案在岳阳跑了无数趟。后来,我又帮父亲围绕这一件事写了请求与报告,几年后,没收的钱与粮票如数退了回来,给了回民朋友,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那一个年,是我一生中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年。家里没有米,没有肉,都是母亲从江村外公家里拿来的,当然,外公家也不富裕,母亲又从别处借。母亲那时二十多岁,常常感到困顿与无助,我们发觉母亲呆坐在地炉前,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双泪交流。那一年的冬天,也是非常的冷,冷得像一把刀子。

那一年的我,很不快乐,非常非常的不快乐,内心里藏着恐惧,孤独成了一个圆,我绕着它转着圈。我觉得我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但我又逃不掉,我就卡在那里,动弹不得,感到就快要窒息,就要被它吃掉。对不起,现在思及,眼前仍浮现那一幅幅绞心的画面,真想抱一抱那一年,还有孤独的我。

贩粮倒卖耕牛的投机倒把行为纯属子虚乌有,父亲却为此背了一身的罪名。回来的父亲郁郁不乐,见家中日渐窘困,在一个冷雨霏霏的黑夜,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通宵,第二天便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父亲母亲的决定,那就是背井离乡,逃离这个饱含苦难的土砖屋。从此,漂泊成了我们一家人无法逃离的生存状态。

猝不及防,我被寄养到了新邵壕塘公社,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弟弟去了临湘白羊田姑妈家上学;父亲、母亲还有大妹三人就离乡去了岳阳叫云溪的一个小站采石场,父亲就在那里做石工,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又迁移到不远处的五尖山林场,做了一名伐木工。不久,小妹出生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就由祖母抚养,与叔父一家生活在一起。

第二年暑假时,我跟祖母,带着瘦骨嶙峋的小妹去了一趟五尖山林场,弟弟也在那里,分离一年的一家人,又团聚在那绿意盎然的连绵群山里。

五尖山林场,据说由周家山、轿顶山、鹰嘴山、望城山和麻姑山五个山峰组成,故名五尖山。它在我童年的梦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时常梦见跟弟弟用嘴对着竹筒喝着接进屋子的山泉水,吃着山里的那香喷喷的麂子肉,沿着两岸陡峭的山谷而行去寻找野蘑菇,或者迎着那深厚而凝重的墨绿和幽幽山风在林间嬉戏,萤火虫在夜色的森林里穿梭……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山风吹拂的夏天。

几年前,我又陪父亲回了一趟五尖山,由于山路弯弯,那时开的手动档车,加之自己又有些恐高,只好将车停在半山腰上,陪父亲在林子里转了一大圈,林子里空气干净又新鲜,百鸟啁啾,草叶晶莹。在山上,父亲遇到一位阔别多年的老友,老友的儿子在山上开了个餐馆,他就连声呼喊自己的老伴也出来与父亲相认。

一个暑假转眼就过去了,弟弟回了白羊田,我与祖母抱着一岁多的小妹回邵阳。回来之前,小妹患了重感冒,上吐下泻,已瘦得不成人形。同车的旅客见了都摇头叹息:“这小女孩养不活了!”我每到一个小站,便飞也似的跑下火车,去车站附近寻找水塘,迅速洗净脏污的尿片,然后举着小手伸出车窗,迎风吹干。回来后的小妹,在祖母的悉心抚养下,小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滋润,胃口出奇的好,对祖母喂的红薯特别钟情。五谷杂粮,让她不再饥饿,让她身体越发地健康了。诚然,治愈她的,是祖母的爱。

在外婆家的那段岁月,给了我无穷的乐趣。我坐在社员家的堂屋里,课桌是用土砖垒成的。当然,最让我感到欣悦的是,没有了耻辱与歧视,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爷爷的剥削阶级成分。

小时候,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帮外公看牛,挣些工分,每天早早起来,迫不及待地把牛牵到山上,挑了一片还算茂密的草地,把牛绳栓住小树上,几个伙伴就在草地上玩耍、打滚、做游戏,睡觉。下午放学后,我们又重复着早上的游戏,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来,有时偷懒就把牛牵到高圹边上,纵身骑在牛背上,一路游哉游哉,尽管外公说了不能骑在牛背上,只能牵着牛绳站在牛的前头,看着牛吃草,如果它的嘴要偏去吃庄稼的话,就要轻轻地拉一下绳子,它又乖乖地吃草。但外公的话,也不是挺管用的,有一回,我去把它嘴里的稻子夺下时,被它一角挑在地下,痛得我哇哇大哭,然后拣一根木棒,狠狠地发泄自己心中的仇恨。

有时,我像个猴子似的,在树上爬上跳下,无所畏惧。每每看见一棵树时,总想冲上去往上一跳,双手抱紧树干,双腿紧紧地呈螺旋状夹住,手脚并用,身子使劲往上拉,双脚迅捷地往上移动,如此往复,再高的树,噌噌几下,就上去了。只是有一回,从数米高的一棵松树上摔了下来,右小腿内侧被枯枝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甚至裸露出里面的骨头来了,鲜血涌了出来,痛得我哇哇大哭。同龄的伙伴将我背了回来,外婆从田间地头弄了些草药敷在上面,那伤口红肿化脓两三个月才痊愈,至今留下一道永远的伤痕。打那以后,自己感觉慢慢地变得恐高了,一到高处,就油然而生到那种下坠的恐惧感。

在外婆村口的田野里,流淌着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每到夏天,河水清澈,我就像河中的一条小鳗鱼,时不时跳进河里,任清凉凉的河水涤着,累了,就赤条条地爬上岸,仰面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做梦,等太阳晒干了身体,消灭了淘气的痕迹,才敢回去。后来,胆子越发地大了,看到水,就想跳进去畅游一番。也敢从高高的堤坝上往下跳了,也敢从河的一岸潜到另一岸,呛过不少水,甚至因为潜水,一不小心,眼角碰在一枚尖石上,眼角边上被擦出一道疤痕。

江村小学老师是长江大队书记的儿子,一边忙于教学,一边又忙着生产,所以也不大管我们。至少小学几年,从来没有单独找我谈过话,也没有歧视过我,更不会像我小学启蒙的一位吴姓老师在我的通知书评语栏内打出“爱搞阴谋诡计”之类的政治性评语,那时连字都不认得几个的我,拿着通知书屁颠屁颠地展示给大人们看,大人看了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得意起来,一直以为是什么好评。后来随着知识的增加,我才明白大人笑声里的含义,也更了悟那老师对我也是怀着深刻的阶级仇恨。我记得,那时候只要在讲台上背一篇课文,就可当堂得到一纸喜报,我为了能拿到那张红红的小喜报,天刚亮,就躲在被窝里背呀背,到学校后,在老师面前大声地一字不漏地背完了,我看到每一个背完的同学都拿到了一份喜报,我就一直站在讲台老师的跟前等着,可是等呀等呀,等到的却是老师的叱骂,原话我不记得了,大意是“你也想得喜报,没门!”我只好眼里含着泪水,十分沮丧地溜下讲台,放学路上,一些同学开始嘲笑我,鄙视我。那一天,我本该自负,却无端感到羞愧,感到自惭形秽。自卑感很强的人,往往都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因此,我读了一年,就逃离了学校。我想,一味的挖苦、讽刺与另眼相看,会导致一个孩子的抗拒,抗拒学校,抗拒社会,甚至整个世界。公平才是最好的老师,他教会我明辨是非,懂得善恶,教会我遗忘什么,记住什么。

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接到母亲从五尖山林场寄来的信。虽然,只有短短的三言两语,却给了我无穷的安慰。也开始扭扭捏捏地学会了回信。有一次,父亲从五尖山寄了十几块钱来,我与外公天没亮就起床走路到陈家坊邮局取款,一路走走歇歇,近中午才到。取到钱后,外公给我买了一个包子,我不吃,我执意要买一双军袜,没有小号的,外公似乎不太情愿。我说:“我很快就会长大的。”于是,外公掏钱买下了那双军袜,回家后,我只得把前半部分折叠起来穿,一直穿了好几年,那折叠部分也没能用得着。现在看来,买一双新袜,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生命中许多幸福的瞬间,对于他人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人真正需要的东西,有时也是微不足道的。

外公家虽然也很清贫,却给我许多童年的乐趣。物质上的缺乏是一时的,精神上的伤害却永远难以愈合。那段岁月,虽然孤独,但很自由。虽然贫寒,但有尊严。

每天吃了晚餐后,睡在外婆的小阁楼上,两眼瞪着那千孔百疮的土砖墙壁,溶溶的月色漏进来,墙壁上便变幻着千百种图案,叫人浮想联翩,带着一个个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酣然入梦。特别是雨夜里,滴滴嗒嗒的雨声,在瓦片上像一个个优美动人的音符,在我的梦里交响。

如果天气晴好,我就跟外婆说,我要到双泉铺奶奶那里去,去看看小妹。在东江村的茶场边上,有一口大水塘,塘的中央有一个土墩,像一座小岛。母亲小时候放牛,一头水牛游了上去,母亲怎么呼喊,它就是不下来。大冬天的,母亲就瑟缩在塘畔,守了两日两夜,那头水牛才游了下来。每到这个塘边,我总是怔忡地站立一会儿,思念远在岳阳的母亲,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在叔叔家吃了中饭后,堂弟总是坚持要送我,我们俩一边慢慢儿走,一边慢慢儿聊天,穿过仰山殿山麓,再翻一座山,我就到了外婆家,然后,我又往回走,送他,我们一程一程走,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直到落日压弯了远处的树枝,我们才分手,而在分手的那一刻,我又努力屏住呼吸,将泪水咽回肚里。

也是这段时间,我开始喜欢阅读,是阅读让我看清了人间的实景和本质。这个习惯一直伴随了我好多年,因为喜欢的事情,是无法放弃的啊。那时候的书籍少得可怜。有时为了一本连环画,我跑十几里山路去供销社买来。慢慢地越积越多,有时想,将来我要是离开这里,我什么也不带着,就带着这些连环画走。别人要看我的书,我就在旁边守着,陪他一起读完。读得最多的是手抄本吧。好多小说都是手抄的,我真佩服那些抄书的人,人不能活得太平庸和低俗。读完《聊斋志异》白话本后,我开始有点害怕。为了给自己壮胆,自制了一把假枪,心想,一旦有妖魔鬼怪来了,我就用“枪”灭了他,只是那柄“枪”从来也没有响过。然而,读书在那时看来是可有可无的,甚至大家都在推崇一位白卷英雄。交白卷居然也能成为英雄,恐怕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盛举,那读书还顶个屁用。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到了小学毕业。那时动乱早已经结束,母亲担心我考不上,特地从岳阳赶了回来,一回班主任老师,我居然考上了中学。我想,这大概得益于我在填政审表格,把成分一栏填成了“贫农”。我家那时千真万确是贫农了,家里一贫如洗,彻底的无产阶级,那孤零零的老屋在风雨飘摇中可以为证。其实,我这种得意完全是画蛇添足,国家政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我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罢了。

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在炫目的穿过窗棂的光线下,我看到母亲站在我的面前。他们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聚积了多年的泪水,这一刻终于泛滥,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湿透了那个清晨。回乡的路很曲折,多亏了叔叔的舌辩之功。我也顺利地回到双泉铺开始念中学,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童年的天空,是世间最美的景象,总是有朵朵白云飘过,小鸟儿扇动翅膀,在天空里自由飞翔,江村的几个小伙伴在草地上快乐奔跑,在破旧的校园里成长。有时真希望还有机会看到那时的天空……可是,那一切,不管曾经是如何的欢呼雀跃,如何的满腹委屈与悲伤,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成长。每个人只有一个童年,就好比人生只有一次,一旦逝去了,便永不复返。而童年的经历,又是一个人永生的胎记,它们如影随形,伴随一生。

童年早已逝去,如鲜花自枝头飞去,而回忆,让这世界万物变得如此安静,又纷纷坠落。

END专辑|黑田铺纪旧邵阳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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