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现在想来,当初的我并没有任何反抗组织的计划,只是把压抑在心底许久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彻底释放开来,而即使是这样,也显得十分的幼稚可笑。
然而我已经不在乎了。
在我一次把一组的试验品放出去之后,所长气的浑身打颤。我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淡漠的看着他跌足的样子,知道他这样的失态,大多源于过度的恐惧,恐惧上头人把从实验室里跑出对组织知情者的人的罪过怪在他的头上。
那可就是诛九族的罪过。
“雪莉啊雪莉,我到底怎么惹你了,嗯?!”已过不惑之年依然高大博识的所长在我眼前轰塌在黑色的皮椅里面,当他把双手插进头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经一夜间白了一直浓黑的发。
我闭上眼,心痛的感觉一闪而过,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世界冷漠的灰蓝色。“呵。”我一声冷笑,见所长抬头,红着眼睛看过来,笑得便更开更冷,“横竖都是一死,早晚罢了。”话音未落,眼前就扑上一个黑影来,我没来得及惊呼,只觉得脚下一空,喉间紧得我抽的气都无法传到肺中。
“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吧!”这个恨不得拧断我的脖子的所长,已经抿决了最后的一点人性,没有了任何一点恻隐之心。在他的手中,我感觉发黑的眼睛逐渐的变亮,便连挣扎也没有了,脸上的肌肉自己动了起来,成了一个扭曲的笑。
原来,一点都不会痛吗。
“你放开她。”没有起伏却阴沉得令魔鬼都战栗的声音让掐住我的双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我跌坐在地上,本能的大口呼吸,从刚刚真空的世界回到现实,等着被所长捏碎的魂魄一点点聚回来,我才抬眼。
琴酒依旧一身黑衣,斜过枪把直对着所长的太阳穴,嘴角边没有了他一贯慵懒嘲讽的微笑,只是僵硬的抿着,微微颤动的金发证明了他的呼吸不稳。此时的琴酒,似乎没有了平时胜券在握的悠然,似乎更加杀气逼人,却显得有些慌乱。
慌乱的似乎会随时扣下扳机,不分就里的杀掉任何人。
“你这条老命先留着,我审完她,再来治你。”琴酒硬生生的按耐住了杀气,放下了枪,一个箭步过来拽起我就往外走。而我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方才感到恐惧,竟然连他的表情也忘了看一看,只记得他捏住我手腕的力道,比起所长,似乎更多了几分绝望。
我靠在办公室的门上,看向琴酒的背影。他正面对着这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深深地呼吸,好像刚刚被掐到断气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一样。
“这次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不关任何人的事情。”话音刚落,琴酒像一阵黑旋风一样的卷了过来,一拳打在了我右耳边的门上。我只觉得身后的防盗门一震晃动,听到了螺丝一个个松散的声音。最终抬起眼皮看他,只见他冷蓝色的瞳孔从没有这样的幽深冰冷过。
至少,他从来没有拿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是谁的责任,由我说了算。”我刚想反驳便猛地被他托起下额,头顶抵上墙,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让我除了吃痛的呻吟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拿两眼瞪他,他看出了我的挣扎跟对他假公济私的不满,冷笑道:“实验所长胆大包天,私自让对组织知情人出逃,全家死无余辜。而那一组实验品,为了阻止的保密性也要斩草除根。
“雪莉,记着。是你,害死了他们。你要是这么下去,只会害死更多的人。事到如今,你手上沾的血不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你还装什么清高?
“别跟我耍花样,想死,没那么容易。”
我浑身发冷,却除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以外,什么都忘了做。
所长是饮弹自尽的。
没有上消音器的枪让整个实验所的地板墙面都在颤动,而墙外的走廊里却没有任何一个慌乱的脚步声,安静得事不关己。每个人都已经学会了对任何一个令人绝望的原因不去好奇,学会了在一个生命流逝的身体旁边面无表情的工作,学会了在这样的枪声响起之后,茫然的停顿一两秒,然后继续各自干各自的。
对枪声有反应的,只有在房间里僵直着的我跟琴酒。我记得他帽檐下的冰蓝色眼睛盯住我,笑得像是一个猎物到手的野兽,光是想着如何处置猎物就兴奋地眼睛发绿。接着他把我甩到了一边,打开门大跨步的出去。
而我在角落里抱着肩膀不住的颤抖。
我颤抖,为的不是所长的死,不是琴酒的话,甚至不是琴酒那一抹恶狼一般的笑。
只是想到了此刻坐在实验室里面的同事们,此刻该也侧耳听到了琴酒的脚步声,知道有人为刚刚的枪声善后,就耸耸肩撇撇嘴回到工作上的样子,想到心寒齿冷。
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么,怎么现在才知道他们的可怕?
姐姐,这就是,你哪怕是死也要我看清楚的世界么?
志保知道错了。你却也回不来了。
我从很早开始就习惯去想象跟琴酒再会的情景,不知为什么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刚开始,我想到初冬的雪落在琴酒的长发上,他左手举枪,冷笑着指着我的样子,于是,我们在杯户饭店顶层冒着初雪重逢。
我以为我活不成,没想到却被工藤救下。
于是我又在想下一次,我想到我在饭店的高层里把酒言欢,而他则在对面的高楼上用我第一次杀人时用的那种枪,不带一点颤抖的瞄准我。然后,在那个能看见富士山的高楼上,他果然瞄准了那个跟我相像的女子。
再后来,局势一点点扭转,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囚徒陌路的他被我们逼到死角,依然挺直背脊拿着枪不指着别人只是黑洞洞的对着我,而那时,我也会举起左轮手枪丝毫不甘示弱的逼回去,或许工藤会在场,赤井会在场,整个日本警视厅会在场,FBI也会在场。
但是,在我们举起枪瞄向对方的时候,其他的事物都会从我的蓝图里化成灰黑色的虚无。
然后,最终对决的时候来临,我们果然也跟我的想象吻合。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枪里没有一个子弹,没有想到,他竟然在我按扣下扳机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躲闪。
就像没有想到,某人那双暖蓝色的眼睛,没有化为灰黑色的虚无一样。
我该猜到,骄傲如琴酒,是不会做任何困兽之斗的。他就算是死,也要挺直背脊,不给人留下丝毫狼狈的印象。他想让我记住的,是笔直地躺在自己血泊里的他,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忘记尊严的小混混。
连死也要死的骄傲的琴酒,总让我有一种赢不了他的挫败感。所以当苦艾酒告诉我他还活着的时候,我几乎感到了快慰。
果然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琴酒。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然还在想下一次的相逢,这一次除了习惯之外,还有一些期待。究竟你这一次要怎么赢我呢,琴酒?你已经在我的枪中笔直的倒下过一次,这一次你又想上演什么样的桥段呢?是黑街?是酒吧?是废旧的仓库?还是高层的楼顶?我来回来去的猜测着。
所以当我站在沙滩上,看海的那一边夕阳似血,转头看依旧瘦长挺拔的琴酒站在不远处,黑色大衣猎猎作响的时候,才会有一种诡异而茫然的感觉么?
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祥和的场景,所以觉得宁静而不安么?
我看着琴酒把烟送到冷峻的唇线旁边,咬合,浅吸,吐出,一连套的动作依然有一种不经意的压迫感。而那缕缕白烟立刻被海风吹散的场景又是我所不曾见过的,是因为这样,琴酒在我的眼里,才会即陌生又熟悉么?
“呵。”琴酒一声冷笑,我浑身的细胞习惯性的跳起来,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酒红色的晚霞啊,雪莉,你最喜欢的颜色。”他用拿着烟的手指向那一边的天空,慵懒的说道,而我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却不知道该排列出什么样的表情。
琴酒,我真的是不懂你了……
一切本来都符合预期,空气里带些辛辣的气息,被支开的工藤,昏暗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小巷,一笑后就一言不发的琴酒,比保时捷要低调许多的黑色汽车,我坐上后座而不是副驾驶的位置,看着窗外逐渐变得冷清的景象……这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
但是他到底是哪一个弯没有转好,把我转入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里面?
“上一回是初雪,这一会是夕阳么?”我转头海平线上跳跃的红光,而不是去研究他帽檐下的神色,淡然笑道:“怎么你的品位还是这样扭曲得异端,死亡,果真是这样美好的事情么?”
“如果对象是你,死得漂亮点也无妨。”他的声音风轻云淡,让我刹那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时光倒流到我在美国求学的日子里,好像我们不是在讨论死亡,而是在任何一个我昏昏欲睡的午后,他好似不经意的路过,递过一杯黑咖啡后询问我学业的进度。
若是真的能倒退到那样的时光,我都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有了能躲开现在一切麻烦事的机会。
或许不管轮回几次,都会有一样的答案。
“你失约了。”缄默良久,我才说出这四个字。他冷蓝色眼睛转过来盯住我的侧影,我不去看也勾画得出那沉吟的线条。
如果你死,我们两不相欠,如果你能活下来,就请你离开我的世界。
对倒在血泊里的他说出这句话,感觉好像是上辈子一样。只记得他当时眼底的神色,大概跟现在一样,都是嘲讽冷笑般的光。
“我答应过什么吗?”一贯轻蔑冰凉的笑,听得我垂下眼睑,贪恋什么一般深深吸气。
“没有,黑泽君,什么都没有。”说完这句话我感到空气里突然一股躁动,像是空旷的大厅里,悠扬的乐曲中间,突然弹错的一个音符,短暂刺耳而且不停回响。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睛。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叫这个名字,然而却在这样温暖的松弛中脱口而出,自然得像本能。
仔细想来,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真名,只是那次在人鱼岛上收集资料的时候,留意到了他稍稍俯下颀长的身,在留名簿上写字的神情,意料之外的认真专注。苍白的手指带着笔移动,翩然如舞蹈一般,看得我刹那失神。
我在他身后,近乎痴迷的看着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默默咏颂几回,就把这三个字跟他当时映在我眼里的侧脸刻在了一起。
黑泽阵。
这三个字,是年幼的我恶作剧又略带羞涩的秘密,怎么会这样毫无防备的脱口而出呢?
“不是,我是说……”我略带慌乱的对着那个瘦长漆黑的背影狡辩,却张口结舌,而那背影兀自动了起来,不动声色的摘下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不曾退下过的帽子,那个好像已经成为琴酒的一部分的帽子。
金色的长发在没有了遮挡之后肆意的闪耀着各种奇异的光芒,晃迷了我的眼。
“没关系,灰原。”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而疲倦,“就这么叫吧。”
那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自己先前臆想的一切,之所以与现实不符,是因为那都是在他是琴酒而我是雪莉的基础上发展的。
可是如果他是黑泽阵,而我是灰原哀呢?
我觉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一瞬,却很快的回复平息,恍惚的想,似乎这样也不错。
死过一次的我们,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我这样天真的以为。
“那么,黑泽君这回找我,有何贵干?”我将脸前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不做声响的等他回应我的问题。他闻言低声浅笑,我几乎看得到他寒光流转的眼波,知道自己可能要听一个长长的故事,一个有关于黑泽阵的前生的故事。
不过好在,我有的是时间。
“我没有想过要活下去。”他给我一张面向天海交界的侧脸,和这样一个没有创意的开头,我眯起眼看他被光晕包围的身形,第一次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一个没有实体的鬼魂。
“在你们一点点击溃组织的大队人马的时候,我就没有想过要做无谓的挣扎好让自己活下去。苦艾酒那个女人多管闲事的救起我,说,要怪,全都怪你,谁叫你自作主张的救活她。既然活着没事干,不如把我救活,跟她一块苦恼怎么活着的问题。”
说罢,他自嘲的笑笑,“她得逞了,本以为能死在你的枪下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我闻言只觉得眉心阵痛,方才想起自己搭救苦艾酒的行为有多么冒失。
我居然忘了,他们都是只适合身处乱世的枭雄,本应同那动荡的黑暗一起消亡,方才凸显他们的价值。身为黑暗组织的顶级杀手琴酒死去,总好过当一个名叫黑泽阵的普通人,庸碌平凡的过日子。
这样活着,不外乎是一种折磨。
原来那样深沉而疲惫的语气,不是释然,而是无奈。如今的他,怎么还能让我半畏惧半恭敬的唤他琴酒?只配一声轻描淡写的黑泽君罢了。
让他这样痛苦的我,却连声对不起,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想过要招兵买马,再次掀动一个乱世,让琴酒真正的复活。然而,我却找不到这件事的意义,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就算又卷起一次腥风血雨又怎样?空有存在感罢了。
“于是,我来找你。”
我抬头,看他已经转过来面对着我,凌乱的金色长发华丽的在空中鼓动,冰蓝的眼眸犀利依旧,只是没有藏在黑色帽檐下的脸,线条似乎柔软了许些。
“如果有你,我就不需要乱世。”他郑重的像是在婚礼上立誓,庄严却又痛苦。我几乎向后退了一步,却觉得腿早就陷在脚下的泥沙里动弹不得。
“苦艾酒有Jamie那个妖精,赤井秀一有在FBI的那个美国女人,你家的博士有自己的初恋情人,工藤新一有青梅竹马。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爱人朋友,比我所拥有的多得多。”他的眼中一阵恍惚,
“我不贪心,灰原,我只要你。他们没有你依然可以活得自在,而我,却不能。”
看他悲凉的神色,听他近乎低声下气的话语,我的心里一阵绞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要这样……”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海风吹散了一般颤抖。
原来,我也可以为了这个男人而心痛么?
有那么一刻,我宁可他果真去招兵买马卷土重来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我会再次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甚至会成为新的动荡的牺牲者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还是琴酒,还是那个我永远都触碰不到的男人,还是那个瘦长骄傲的黑色身影,还是那个慵懒的笑着就能草芥人命的恶魔,我怎样都愿意。
“不要这样,算我求你好么?不要这样……”我膝下一软,呆愣的跪在余热未散的沙摊上,黑泽抿住了双唇,几乎残忍的无动于衷,似乎才回归了许些琴酒的影子。
成为普通人的你,真的是我最不能承受的画面啊。
让我真正的后悔,后悔没有杀了你。
“你这是,在为我哭吗?”他弯身伸手触碰我的脸颊,才让我感到一片湿润,原来自己哭了么?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扶住我的肩膀,对我淡漠残忍地笑道:“谁叫你没有给我致命一击呢?想赎罪,就跟我走吧,灰原。”我大梦初醒一般的睁大眼睛看他,往事像是一个万花筒,我的眼睛一眨变碎落重叠成另一幅影像。
一眨,我看见直挺挺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的他,金色的长发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妖娆诡异得像是盛夏的子夜。一眨,我看见站在楼顶陪我完成我第一笔罪恶的他,勾着慵懒玩味的笑,鼓动的大衣宛若黑色的翅膀。一眨,我看见甩手把酒杯扔向地面就往门外走去的他,颀长的背影略显稚嫩消瘦,我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怪诞的酒香。
宫野志保,是么?
代号?还没有是吧?
你的代号就叫雪莉。
那个阴翳跋扈的少年,那个残忍冷酷的魔鬼,那个纠缠不清的梦魇,原来早就在那个叫做琴酒的男人在血泊里闭上眼睛的时候,统统支离破碎得无法复原了。
第二十章
那是一年中秋,本事合家团圆的日子,而琴酒却奉命溜到一个宴会上,取一个政客的性命。我也被他一同拽去,与其说是搭档,更不如说是掩护。大概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话很难不引人注意,但是若是带一个女眷,身上的杀气就不会那么显眼,至少就算泄露也不会被人怀疑。
谁会带着女人行凶作恶啊?一点也不浪漫。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月有阴晴圆缺……”我靠在栏杆上朝着月光举起手中晶莹的雪莉酒杯,欣赏里面香醇的琼浆反射出来冷淡的光。
“不要突然文艺起来好吗?很冷。”琴酒斜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修长的手指夹着燃烧了一小半的烟卷。我神志不清的笑笑,仰头一口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理他继续背道:“……此事古难全。”
说罢我便把手中的杯子往栏杆上不轻不重的一磕,掌握好力道的碰撞之后杯子的表壁上出现了一条细小而狭长的裂痕,我满意的撇嘴,举起杯子给他看,“呐,此事古难全,这么漂亮的杯子上面出现了这么丑陋的裂痕,你打算怎么办呢,琴酒?”他咬着烟卷闻言倏地抬眼看我,我也借着酒意直勾勾的回视。
就再烟卷快要烧完的时候,他冷笑一声,伸手过来拿走了我手里的酒杯,眼光不离我戏谑的表情。我看着他缓慢的把杯子托在手心,修长的手指超过了矮小的杯沿后慢慢收紧,把整个杯口握在了手里。
“问我怎么办?”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清脆的破裂声。我倒抽一口气,看着杯子刹那间被他捏的支离破碎,鲜红的血从他苍白的手指间留下,色彩鲜明到让我想不忍直视却不能调开目光。他冷漠深邃的盯住我,似乎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不是他的,似乎身边几声抽气和尖叫声跟他无关。
“美丽的事物如果出现了瑕疵,当然是,彻底毁掉。”
他用那只血流不止的左手轻轻点在我的锁骨之间,语气淡漠得理所当然。他离开之后我不禁伸手去触碰他点过的地方,抹下了一点血红,在我白的泛蓝的指尖上,鲜艳得邪恶。
现在面对面的看着面前的他,已经不是琴酒而是黑泽阵的男人,我觉得自己的锁骨间被他的血液染上的地方,突然激烈地燃烧起来。他伸出手碰触我的眼泪的温柔,像是琴酒身上的瑕疵,不曾也不该存在。
你打算怎么办呢,琴酒?
当然是,彻底毁掉。
“不行啊,黑泽君。”我艰难地牵动着嘴角,推开了他的手,撑着自己的双腿站了起来,仰起头面对他,“我果然不能跟你走呢。”他低头盯住我,脸色苍白。
“也许你是对的,他们没有我,也会活的很好。”我对他那双询问我为什么的冰蓝色双眸无奈淡柔的笑道,“但是,没有他们,我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啊。”
“我也做错过好多事,也任性,不讲理,好几次都要走到错的路上去……”
我会贪恋姐姐的声音不顾其他人的危险任性的打电话给电话答录机,我会在一个噩梦之后昏昏沉沉无法释怀,我会在害怕的时候自私的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一切,我会因为怕去伤害和被伤害而关闭自己,这些幼稚愚蠢的事情,我都做过。
“但是,真是这些生命里并不需要我的存在的人们,他们拉住了我。”
少年侦探团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我的心结,博士会在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煮一杯热牛奶,江户川那个笨蛋会奋不顾身的救我,步美会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叫我小哀这件事整整纠结上一天,这些事情,我怎样也没办法忘记。
“他们拉住我,对我说,回来,到我们这边来,你走错路了啊……”
郊游河畔,站在面前红发的魔女回头郑重的对我说:“逃避不是你逃避的借口。”咖啡香浓,坐在对面的蓝衣少女柔声的劝我:“这样,真的太遗憾。”盛装赴宴,绿眸的青年弯身在我耳边轻声笑道:“不怕,我在呢。”
“不要到那一边去!”
戴着黑框眼镜神色比同龄人眼严肃上许多的少年,伤痕累累的盯着安坐在车里的我,压低了嗓音说道:“不要逃避,灰原,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于是,我选择了面对。
面对无法改变姐姐的死亡,面对自己已经变小的身体,面对大家的好意跟友情,面对黑暗组织的压迫力,直到现在,面对琴酒泯为众人的事实。
黑泽看着我毫不逃避的目光看了良久,紧抿的唇逐渐裂开了弧线,像是刚愈合的伤口,一点点的被撕裂开来。我感到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的皮肉当中,这样的琴酒,真应该毁掉吗?
如果,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呢?
“所以……”我喃喃地继续,朝面前的这个男人缓缓的伸出右手,那个曾经沾着他的血的指尖,被夕阳的光芒,照得鲜艳却温暖。我抬头,对他迟疑的表情轻轻笑道:“所以,到我们这里来吧,黑泽。”
“如果这个世界可以接受我,就也可以接受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瞳孔微微颤动,我把手抬到对于琴酒来说恰到好处的高度,不会高到让他觉得窘迫,也不会低到让他觉得无所谓,而是让他重视的距离,尽力的伸展着,怕他要是伸出手的话,会在碰到我手指尖之前收回去。
然而,他却没有伸手,而是后退了一步,逐渐暗去的天色卷起愈加阴冷的风,金色的头发只留下了他的双唇上,仿佛被撕裂开来的微笑。
“你是白痴吗,雪莉?”这一声雪莉叫得我伸出去的手臂立刻被抽取了全部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给自己扣上了黑色的帽子,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枪,黑洞洞的对着我。“那个世界,对你是归路,在我,则是迷途。”
紧随着他痛苦而隐忍的音线而来的,是嘈杂不一的警笛声,一闪一闪的红光由远及近。我听到开关车门的声音,一片连着一片,荷枪实弹的声音,一串接着一串。他们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黑泽你,什么时候察觉到他们的?我直直的盯着面向着我的枪口,发现自己复杂的念头之中,竟没有一个,是为自己的处境担心的。
终于我听见猛然在公路与沙滩的交界处停住的脚步,接着一声呐喊划破天际:
“灰原!!!”
略带陌生的声线,却是我最熟悉的抑扬顿挫。
喂,不都告诉你了么?不许叫我灰原的。
黑泽闻声愣了愣,哼的一声自嘲的笑道:“原来,灰原这两个字,竟然是他叫的。”
我头痛的闭上眼睛不想去理会,却突然想起工藤递给我塑料袋时说双重保险时的微笑,仿佛以前江户川伸手过来管我要一百颗解药时一样的无赖耍娇,以至于我一时没有警觉。
我睁开眼,看向人声嘈杂灯光明亮的之处,看他青涩挺拔的身影暴露在警车的最前线,领带被扯得松散,喉结处的纽扣散开了三四个。他一手挎着制服外套,呼吸不稳眯着眼睛瞪着我。
脸上是一种即释怀又提心吊胆的纠结的表情,鼻梁上,果真带着江户川柯南的那副,黑框眼镜。
那么,装在塑料袋里面的东西,定是少年侦探团的徽章无误了,我居然在发生了有关毛利兰的事件之后就以为他脑筋短路于是掉以轻心,真是太小看他了。
我忍不住对他微笑,引得他怔忡住,似乎不明白这样的紧要关头我怎么会这般悠闲,但是至少还是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没事。
他垂下眼睑,似乎释然的吐了口气,转而用更为沉着冷静的声音透过挂在脸上的麦克风对黑泽说:“琴酒,放下武器,这样的情况,对你没有好处。”他身后三四辆警车上每个都冒出两三杆枪,而黑泽却只是拿眼角瞟了他们一眼,并没有照办的意思。
“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居然出动了这些警察,他到底是退化了,还是太过于担心你?”黑泽没有理那些突然闯进来的人,依然只是盯着我,如是嘲笑道。
我闻言抬眼看他,发现此时于他来说十分凶险的情况下,他身上的杀气跟压迫力正在一点一点的回到这个几乎成为了普通人的身体。他露齿一笑,眼底被警灯闪成一瞬的红光。
“你的复活,证明组织还有余党,怕是,要抓活的。”我慢慢收回自己的右手,暗暗笑自己过于的天真,居然会以为这个男人会来到这个凡尘里面,只过些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居然以为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会走到光明的世界里来,像我用灰原哀的身份苟且偷生一样自贬为黑泽阵,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这样的话,才是真的毁掉了他。
那个世界,对你是归路,在我,则是迷途。
“琴酒。”我这一声呼唤使得面前的男人浑身一震,皱着眉头盯住我,我则转过头去看向工藤身后刺眼的世界,几乎不敢相信我们同属一个时空。“这样下去没有用的,你有三个选择。第一个,逃跑,第二个,被他们活捉,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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