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找到了依靠,但一切都是我以为而已。
文
狐墨轻寒
1门被用力地撞开,寒风涌了进来。江藤来不及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她弯下腰捡发卡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她的视线向上,看到来人愤怒的脸。
“是招娣啊,你怎么能穿双红鞋子呢?”江藤捡起那个固定白色毛线的发卡,轻轻吹掉上面的灰。
头戴白色毛线是江浙一带的习俗,把一团白色毛线固定在发夹弯曲处,固定在鬓边,一般这种戴法是家中有人刚去世。
“我穿什么不要你管,老头子在世也没说什么,你还是想想你以后吧!”魏招娣一身红,和江藤的一身素形成强烈对比。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给你三天时间,赶快搬走。”魏招娣一脸不耐烦。
三天,三天。
江藤不无辛酸地想,心安这才刚刚入土,他的女儿后脚就来赶她。
她轻轻地把发夹别在鬓边,屋外的雪下得正深,原来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冬天也会这样冷。
冷得让人绝望。
2江藤和魏心安在网上认识。认识魏心安之前,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
和多数大龄女青年一样,她听从了家里相亲结婚。男人是本地人,叫张良。看上去老实本分。
江藤想,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吧。结婚,生子,结束后半生。
张良本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婚后竟染上赌博的恶习,常常通宵达旦,夜不归宿。
江藤去他厂里找过几次,她从他们嘴里得知,张良已经辞职了,还欠了同事好多钱。
她最终在烟雾袅袅的包子铺里屋找到了他,他正赌急了眼,对着大腹便便的江藤挥了一下手。
江藤躲了一下,一脚踩空。然后她看见有血从自己身下源源不断流出来。
江藤流了产。
张良被大舅哥打掉了一颗牙后,收敛了许多。他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也不再出去赌钱。陆陆续续把赌账还清的时候,把乡下的妈也接过来了。
老太太一进门,就对江藤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实话,她一直对这个媳妇不太满意。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么大的人娇气得紧,怀个孩子也能掉了,想她当年怀张良的时候,还下地干活,摔了一跤,孩子不是照样没事。
她怂恿张良,不生个儿子就把江藤送回娘家。
第二次怀孕的时候,江藤格外小心,生怕出了闪失。
意外还是悄无声息地到来。
一点预兆都没有,医生说是习惯性流产。对于江藤这种大龄产妇来说,怀上孩子的几率会越来越小。
江藤欲哭无泪。
老太太等了一场空,指天咒地。净挑些难听的讲,听得江藤的妈直想上去抽她。
日子波澜不惊地继续着。
开始老太太还骂她是只“不下蛋的鸡”,后来老太太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
终于有一天,她知道所有的症结所在。
那天她头晕,医院回来,就见到张良和一个女孩坐在客厅,见到她,两人脸上表情怪异。
“医院了吗?”老太太匆匆忙忙说,神情有一丝慌乱。
女孩有张干净的脸,面对江藤审视的目光,她有些局促不安。
“我改天再来吧。”女孩匆匆告辞。
怕江藤误会,张良主动解释:是远房的一个表妹。
江藤有些怔忡。
江藤单位组织春游,张良亲自送她到公司。还嘱咐她,在外面散散心,多玩几天都不要紧。她有些感动,虽说老太太经常针对她,至少,现在张良对她开始上心。
女人最后追寻的,不就是一个港湾,一个宽阔的肩膀,在她需要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吗?
事实证明她错了。
她提前一天回到了家,房门虚掩着,她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她看到那对男女在她床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吐了。
女主角正是那个张良的“远房表妹”。
这个家,让她恶心。
她果断地选择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签完名字的一刹那,她有点恍惚,眼前这个男人,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3她搬回了阔别已久的娘家。
嫂子对她离婚搬回娘家颇有微词,借题发挥和哥哥吵了几次。父母怎么劝都没有用,江藤知道,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搬了出来。
心中有很多的苦闷无法排解,她只能寄托于虚拟世界。
家里陆陆续续又给她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她一一给回绝了。
这段婚姻带给她的伤害,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在夜里经常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不愿意听到“张”这个姓,更害怕听到“结婚”两个字。
她把自己藏起来,关起来。
除了疯狂工作,就是在网上写写博客。只有这样,她才能把心中的苦闷完全释放。
几年下来,也收获一众知心的网友。
魏心安就是其中一个。
魏心安在论坛里叫守候,江藤的网名叫烟消云散。
开始的时候两人没有交集,后来有一天江藤发了一篇文,守候留言了。
开始江藤只是礼貌性回应,随着接触的时间越来越久,她渐渐发觉,对方像一面镜子,照射出内心另一个自己。
4江藤慢慢地,开始期待晚上到来的日子。
晚上八点,守候会准时在线。
两人没有约定,彼此心照不宣。
在她失眠的日子,他陪她一起度过。
直到有一天,江藤等在电脑前,守候却没有出现。
你在吗?
守候,你在忙什么呢?
......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终于盼来了守候,她几乎喜极而泣。
这种漫长的等待像一种煎熬,她对他的消失做过种种猜测,一是他有家庭,另外一种猜测就是出了意外。
她宁愿他是因为前一种。
守候确实是出了意外,那天吃完晚饭,他出门逛了一会儿,让车给碰了,躺医院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他没有联系江藤。打开qq,江藤的信息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
来我这吧。守候大胆地向她邀约。
让我照顾你。
她想说“好”,可是那个字始终定格在屏幕上,没有发送。
江藤怔怔地看着屏幕一会儿,她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无法理清自己心里的乱麻,往事历历在目,叫她如何好了伤疤忘记疼。同时,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答应他,跟随自己的心。
5江藤乘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守候的城市。
她紧张得浑身发抖,像个刚恋爱的小姑娘。她的脸上滚过一阵一阵的热浪,不害臊,一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小姑娘见网友。
来都来了,怕啥!她一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可是心“砰砰”直跳,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
她想好了,从今天起,不考虑任何别人安排的感情,完全遵从自己的内心。
魏心安在车站外,一眼把她认了出来。
魏心安穿一件灰色的呢子,头发半百,容貌和她想象中略有出入。
他应该丑一点儿,再老一点儿。她想。
魏心安带她吃江南的各种小吃,和她逛园林。明明是第一次见,江藤却感觉,好像同魏心安已经是多年的夫妻。
他们像个少年那样不知疲倦,江藤有了恋爱的感觉。
魏心安早年和妻子感情不合离了婚,女儿魏招娣随他。
江藤刚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魏招娣。魏心安说她在另外一套房子里住。
招娣不喜欢她,江藤能明显感觉到。
第一次见面,那女孩恨不得能用眼睛在她身上剜出一块肉来。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爸,你可真洋气,见网友就见网友呗,怎么还带家里来了。
她的脸上火辣辣地,像被针刺一般。她听着魏心安用本地话和招娣交流了一会儿,魏招娣一直盯着她。
大约子女对父母再婚,都不会有好态度。
魏招娣勉为其难叫了她一声“江阿姨”。
她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6江南小镇不比北方干燥,湿润多雨。江藤刚来半个月,就下了好几场雨。
魏心安气色很差,早饭过后就一直躺着。医院检查他就是不听。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江藤就发现他的脸色比一般人差些。
魏心安解释,是从前熬夜的后遗症。
最后他实在拗不过江藤,医院。不过他有个条件,就是不去一院,非要舍近求远去三院。
他对此的解释是,三院服务比一院好。
检查的结果,让江藤傻了眼。
食道癌。
江藤没有走,她明白,这个时候,魏心安最需要她。虽然他没有说,但是每次他看她的眼神,里面有着深深的不舍。
她留了下来。手术后,她一直陪在身边,医院有病人不堪折磨跳楼,扯管子,江藤怕魏心安也想不开。
她寸步不离魏心安身边,她对魏心安说,我们结婚吧。
魏心安不同意。他怕自己一走,她就成了寡妇。现在没有证的牵制,她是自由的。
她的眼泪怔怔落了下来,到了这一刻,他还为她打算。
魏心安还是走了。
在江藤陪伴在他身边七年后,他走的时候几乎瘦的皮包骨头。无论江藤在这期间做了多少营养餐,他总是喝过就吐。
最后那个晚上毫无任何征兆,喝完汤,他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吐掉。江藤还暗自侥幸,也许这是开始好转的迹象。
可是,魏心安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在厨房收拾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死寂的安静。往常这个时候,魏心安总会叫她,隔一会儿叫一遍,生怕她消失。有时候,江藤就搬个凳子,坐在他旁边。
心安,吃了药再睡吧。
她轻轻叫唤,没人回应。她的心里立刻意识到什么,她扑到床边,魏心安的脸上一片死灰,江藤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了。
7“我能不能等你爸过完六七再走?”她央求招娣。
招娣冷哼一声,“你咋不说这这房子里住到寿终正寝再走?”
“江阿姨,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老头子这套房子是留给我的,我现在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你晓得伐?”
主人?江藤苦笑着,心安患病以来,这个女儿就没怎么上过门来,只有一两通电话过来,总说没空来。现在说到房子,立刻就有空了。
可能,房子在她心里,远比她爸爸重要。
江藤还是坚持给魏心安过完六七再走,在她心里,她就是魏心安的妻子。
“嘿,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好,我就告诉你,这是我爸的意思。”招娣搬出尚方宝剑。
“心安......怎么可能?”江藤回忆起从前的每一个细节,“他一直不希望我走。”
招娣看着江藤的目光中含着不屑:“那他为什么不和你拿结婚证?”
“还不是怕你和我夺家产。”
江藤惊呆了。
“不,你撒谎。心安不是你说的这样。他是你爸,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招娣难以遏制地笑起来,艳丽的红唇在这个苍茫的冬日显得异常醒目,狰狞。
“招娣,爸爸走了。房子和卡都留给你。密码是你生日......”
冷不防,魏心安的声音从招娣的手机里传出,听到他的声音,一切还如同昨天。江藤湿了眼眶。
“至于你江阿姨,你不要担心。我没有和她拿结婚证,她也和你争不了家产......
“这几年,退休的钱我都以你的名义存到了卡里。我有你江阿姨陪在身边照顾我,就像免费保姆一样,反正也不要钱......
保姆?免费的?
8江藤的头剧烈地痛起来,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底。
魏心安带她游遍了大大小小的园林,古镇。带她吃江南的小吃,他会在微风初起的时候,替她拂起鬓边的碎发。
他说,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来我这里吧。
让我照顾你。
没有证,你永远是自由的......
原来,原来真相是这样伤人。
什么老来相伴,原来不过都是骗人的!怪不得他要舍医院,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所以才那样波澜不惊。
难怪,他从不提结婚的事情。连证也不拿。原来,是怕她和魏招娣争家产。
算盘早已打好,只有她蒙在鼓里。以为一厢深情,终了还记挂她,保护她。
却当她是什么?!
保姆?!还是免费保姆!
他怎么说得出口!
她的胸口翻涌着滔天巨浪,却始终无法喷涌而出。她的心变得很重很重,忽然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向哪去。
一切尘埃落定,他不再是她的守候,而她也该烟消云散了。
她茫然地走在这异乡的街道,雪在她脚底吱嘎吱嘎地响。她忘记了寒冷,她一一抚摸那些桥栏,生硬刻板。原来,这城市所有的温润柔软都是假象。
她步履蹒跚地向前走,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风呼呼地吹乱了她的头发。恍惚中,有什么从身上脱落。她没有回头,身后的雪地上,有一只镶嵌着白色毛线的发夹安静地躺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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