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曼殊院的山路一側有著大片水田,一池萍碎,稻葉清淺,青蛙咿呀唱著古老的歌謠。雨僧停在路的盡頭,那裡有座不知名的草庵,一枝椿從黝暗牆籬那邊突兀的探出來,細雨裡落了滿地的白色花朵。他站在那顆椿花樹下仰著頭,手指捲曲僵硬在空氣裡,微微怔忡。
「吶,你知道嗎?椿,還有個不太美麗的名字,叫做斷頭花。傳聞原本只有白色,因為自刎的武士才有了紅椿。落椿,是指開到最盛的時刻突然間整顆掉落一地的紅椿,她暗示了一種決裂的死亡??」
他習慣性的勾起嘴角,笑得並不好看,接過我手裡的細骨蛇目傘。
「吶,走吧」
梅雨季節的郊野寺廟,鮮有拜訪,門口的小和尚恍惚已會周公。雨僧豎起食指,無聲的收了傘,拉著我快速穿過曲廊,木質地板發出嘎吱的嗡鳴,是寄生在這裡的小妖怪鳴屋在這樣蔭翳的日子裡大膽的玩耍。
夏季的大書院廣櫞鋪著紅色的毯子,用來欣賞園子裡的林木蔥鬱,苔痕濃淡,在秋天則為了楓換成綠色。這個時候壺庭裡光陰流轉,綠色琉璃,唐代李益有詩「時滴枝上露,稍沾階下苔。何當一入幌,為拂綠琴埃。」大概說的就是這庭前景緻。
山風捲起短冊,屋簷下的風鈴叮叮咚咚的響起來,聽聞京都人消夏必要風鈴,團扇和涼麵,而風鈴又叫做「涼」,好像是可以聽到的溫度。天空堆滿濃厚的雲朵,雷聲沉悶,隆隆遠近飄忽,驟雨忽至,窸窣作響,濺起泥土的味道。有言端午日雨,鬼旺,不吉。
雨僧在廣櫞的陰影裡舒服的攤開躺成大字,還是舊時常穿的那件天青色小紋浴衣,西陣織的十字紋角帶鬆鬆挽著,檜扇張開蓋在臉上,露出蒼白削尖的下顎,雨霧中微微透明,一副「憑欄臥聽風吹雨」的樣子,庭前雲卷花落,不時添水竹筒敲打出「咚」的一聲。
影女悄悄拉開障子門扇偷偷窺視,透過和紙,指尖曼妙,光影陸離,帶著曖昧色的蠱惑。她隱在四疊半茶室的陰影裡,壁龕裡掛著「鳥鳴山幽」的卷軸和一枝初夏裡的白色紫陽,茶釜裡水漸漸沸起來,竹筅在陶碗裡打出泡沫,彌散了一陣玉露的凜冽香氣。
椽木帶著沉重的暗色和濃郁的木香,是悠長歲月中所淤滯的沉澱,櫞側紆回了日光,在熹微的燭火裡,漆器茶盤上蒔繪的花朵搖曳著蠱惑的光澤,大體,日本的美都隱在那片蔭翳的於情裡,晦昧着,柔軟著,無常著。
逢魔時,雨僧酣然入夢,雨歇初霽。
[1]影女:夜晚一個影子來回走卻找不到人,多是懷著哀怨死去的人,一般在和室拉門上。
[2]逢魔時:黃昏到黎明,鬼神最容易出現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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