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莉,年出生于德江,中学语文教师,著有长篇小说《当时明月在》。
非我本意
文
蒋莉
陆勇酒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七点半,慌忙洗漱完打车到单位,到办公室坐下,才恍惚记起昨天的孟浪。
昨天工作餐,他们一桌就喝了四瓶茅台。都说“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可每次聚餐,桌上的酒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喝着酒就谈起了色,几个人对各个地方的女人进行评论,说到大同县的时候,他的上司李主任手一挥非常豪迈地对下属说:“大同县的女人你们见一个上一个,上了就把她甩了。”其他人正自用笑声附和,却见陆勇霍地站起身,红着脸伸长了脖子嚷:“他妈的,说什么卵话!”眼看他要朝主任扑过去,旁边的人忙拉住他,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他却是记不得了。
这会想起来,不禁有些讪讪然。
主任进来了,陆勇站起来,不免有些窘迫,搓搓手:“主任,昨天喝高了,不好意思,您别……”
话还没说完,主任又是一挥手:“没事,我懂!我懂!”然后朝陆勇意味深长地笑了。
陆勇不好再说什么。
李主任一直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所以他的宽宏大量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而陆勇昨晚的表现无疑是向众人透露了一个信息:他和大同县的一个女人关系暧昧。
陆勇确实爱上了一个大同县的女人,而且爱得热烈爱得深沉爱得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陆勇21岁那年结了婚,谈不上父母之命也谈不上是心之所盼,一切仿佛为了完成人生应该完成的事。婚后第二年有了女儿陆菲,生活就一直沿袭同一个模式走了下来。他不觉得幸福也感觉不到有什么特别的缺憾,直到那天的同学会。
大学同学聚会上,他无意中认识了同学兰丰的妹妹兰心。
兰丰家也是博市的人,兰心从小就乖乖巧巧,跟兰丰截然不同,兰丰逆反到父母对他完全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对兰心却是严加管教,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从上小学起,她就开始有了林黛玉初进贾府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的惶恐。母亲对她严格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举个例子,四年级的时候一次数学测验她没及格,自然不敢告诉母亲,不幸的是,母亲佛法无边,晚上去串门从同事的孩子那知道了她的分数,回家把熟睡的兰心从床上拎起来,当她睡眼朦胧地跪在母亲面前承受肉体的暴力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惧怕考试惧怕母亲。高考三天三夜,她吃不下睡不着,勉强考下来她几乎崩溃,只进了本市的一所师专。母亲失望归失望,却也不敢再逼迫她,任由她进了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她在学校里和大同县的一个男孩胡波爱得轰轰烈烈,毕业那年执意要和他分回大同,母亲百般阻拦,从来对母亲既敬畏又百依百顺的兰心这次却拿了一把刀子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看着渐渐溢出的血冷静地说:“妈,我压抑了这么多年,让我离开这个家。如果你不同意我把这命还你就是。”母亲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要滚就滚!”兰心就这样滚到大同,成了胡波的妻子成了一个大同的女人。这次因为和胡波赌气她回到博市,兰丰心疼妹妹,拉她和自己参加聚会散散心。
聚会的气氛很热烈,二十多个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当年的恩恩怨怨都不再提,只是唱歌跳舞喝酒,这同学聚会近年来好像比较风行,所谓:“玩小姐太贵,找情人太累,不如时不时开个同学会。”
聚会上,兰心坐在角落里吃爆米花,那份慵懒和漫不经心被陆勇看在眼里,陆勇的心莫名地有些疼。兰心那天穿了一条红色吊带长裙,长发随意披散着,苍白的脸不施粉黛,没戴什么首饰,只是手腕上有一个绿玉镯子。陆勇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兰心,兰丰的妹妹?”
“是。”
“喝酒吗?”
“随便。”
“嘿,喝不喝酒也有随便的吗?”陆勇心里好笑地想。
陆勇拿过两支啤酒,递给兰心,他原以为她会推却一番,不料,兰心很爽快地接了过去。
“今天能和兰心小姐一起喝酒,我陆勇实在是感到瓦上光荣啊。”
“什么瓦上光荣?”
“有个词是屋上(无尚)光荣,瓦在屋上,当然瓦上光荣比屋上光荣更光荣啰。”
“天,这是什么逻辑啊?”兰心笑了起来。
陆勇的心再次被这笑牵扯得七零八落,他有种想拥她入怀,宠她一生一世的奢望,真的仅仅是奢望,他不觉叹了口气。
整个晚上,他都陪着兰心喝酒聊天吃爆米花,以至于他后来只要和朋友出去娱乐,问他要点什么小吃,他会条件反射地说:爆米花。
有时闲得无聊,陆勇会翻翻女同事订的《家庭》,《知音》什么的看看,只是他觉得那些所谓的真实的报道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几乎无一例外是谈婚外情,几乎都是在证明搞婚外情也是要有本钱的,那些男主人公要么很有钱,动不动就是几千万的身家,要么就是很有权,成千上万人顶礼膜拜。而他陆勇混到四十还是小小公务员一个,钱更别提了,一个月一千六七,悉数上交,兜里的零用钱的多与少得看老婆心情的好与否。妻子王希跟陆勇一年生,有个顺口溜恰如其分地感叹了她的辛酸:“女人啊女人啊:生命是厨房的,收入是商场的,奖金是麻将桌上的,财产是没有的,成绩是上司的,时间是孩子的。身体是老公的,但雀斑和皱纹是自己的。”青春岁月如花容颜都在这份婚姻生活里蹉跎了,理所当然能将所有的功劳当仁不让地扛了,理所当然能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归罪于陆勇的无能。
王希还奉信一条真理:男人有钱就变坏。所以,她把陆勇的钱袋看得很紧。再说经济本来就紧张,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才三千多,除了供房款,日常开销,女儿的零用所剩无几,自己又还爱动不动就去搓两把。好在对陆勇实行经济封锁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内忧外患,也就乐得高枕无忧。
只是陆勇从见到兰心的那天起,才发现自己四十年来活得多么地卑微。他深知,兰心于他仅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也是他心底最不愿别人触及的梦。所以才会有昨晚的酒后失态。
整整一天,陆勇的心情都有些怔忡不宁。
下班回到家,他懒洋洋地打开门,意外地却闻到了一股菜香。
“哟,老婆,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啊。”
“什么东边西边的,这家里家务你做得多还是我做得多?”
都说沉默是金,特别是跟自己的老婆辩嘴的时候,沉默更是钻石。陆勇洗了手,帮着端菜上桌,王希还在喋喋不休,陆勇的思想早不在现场,他不由自主想起那晚兰心告诉他的一个笑话。
笑话说的是一个教授和妻子吵架,妻子一张口,脏话流话就犹如长江之水奔流不息,教授豪无招架之力,后来终于想到一个绝招:在妻子的脏话流话后面补一句“同上”。
想到这,陆勇笑了起来,王希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笑什么笑?神经病!”
“同上!”陆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笑了起来。
“哟,心情挺好嘛,吃完饭收拾碗筷啊,我出去打牌。”
“回家能有现成的吃,我够享福的了,这碗当然得我洗。”
“知道就好。”
王希三下五除二吃了饭,迫不及待去了小区的茶棋室。
女儿陆菲今年高三了,平时住校,周末才回家。陆勇收拾完,靠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烟雾升腾里,他又开始回想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这是近几个月来他每天必然温习的功课。
手机铃声响起,他不耐烦接,铃声却很执著,欠身从茶几上拿起电话,却见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兰心”,顿时,他兴奋之极,忙摁下接听键:
“兰心,你好!”
“你好,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有空。”
“那,你能出来吗,我找你有点事。”
“行,你说地方。”
二十分钟后,陆勇赶到天上宫阙。
兰心坐在靠里的一个位子,看见他忙向他招手,他看见兰心穿了一件黑色紧身毛衣,一条黑色长裤,头发依然披散着,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再看看自己,一件灰不溜秋一年四季适穿的夹克,不觉有些自惭形秽。
“什么时候来博的啊?”
“今天刚到。”
“哦?那你肯定有急事。”
“确实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是这样,胡波是我爱人,他想下个学期去省师大进修,但是大同教育局不放人,现在这社会真让人受不了,什么事都得找人说句话。大同教育局不正是由你们办公室管吗?你看……”
“别的事我办不到,这事还真是举手之劳。你呢,不跟他一起去?”
“不去,我怕考试。”兰心神色有些黯然。
陆勇笑道:“你真像一孩子,哪有这么大了还怕考试的。”
“别笑,现在提起考试我都做恶梦。”兰心似乎打了个寒颤。
陆勇没有忽略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不禁一怔,有一丝困惑:坐在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兰心抬头看见装饰好的木纹吊顶,一句“这地板的花纹挺好看的。”脱口而出。
陆勇笑出声:“怪不得你怕考试啊,明明是木板你说是地板!”
兰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笑声里,不觉夜已深。
陆勇回到家的时候,王希还没回来,这倒让陆勇心情更好。
第二天上班,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对大同教育局直接作了电话指示。教育局那边唯唯诺诺表示立马照办。
胡波和兰心师专毕业后分回大同,胡波进了县里一所中学教书,兰心则进了一个清闲的单位。他们在学校谈了近三年恋爱,谈得极苦,双方家长都极力反对。事实证明: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很难幸福的。从兰心来到胡家的那天起,就没有得到过婆婆的欢心。她做的每件事婆婆都要发表意见,她炒的每个菜婆婆不是嫌咸了就是嫌辣了,她原本就是一个性情凉薄的人,对自己的母亲敬畏不敢亲近,在婆婆这得到又是百般刁难,加上结婚第三个年头好不容易怀个孩子却又没能保住,弄得她只恨跟婆婆不是路人偏偏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再不肯曲意求欢。吵了闹了日子还是要过,她常常以“这一切是自己选择的”来说服自己把日子过下去。
母亲和妻子关系不融洽,胡波夹在中间犹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对母亲他作为一个儿子不便说什么,对妻子的委屈又不知道怎样抚慰,很多夜晚,他都看见兰心在梦中皱着眉抑或是苦苦地挣扎,结婚七年还没有孩子,母亲的脸色更是难看。他终于决定出去进修。
六月七日陆菲参加高考,“六月考儿子,七月考老子,八月考票子”此话一点不假。有位超女母亲感叹:“家有超女是一大灾难!”陆菲虽不是超女,但她高考在家里引发的混乱却也不小,陆勇和王希动用各种关系终于使之成为一名省师大的中文系新生。八月,当她坐上省城的火车去开始她的大学生涯时,陆勇和王希都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同样是八月,胡波在县教育局一路绿灯的关照下,顺利拿到了一个省师大进修名额。离愁别绪不是没有,担心也并非多余,朋友劝兰心不要让胡波去,确实,今年三十一的胡勇英俊潇洒,是学校很多女中学生梦中的白马王子。兰心却很淡定:“随他吧,是我的他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朋友恨得牙痒痒:“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痛,到时候真发生什么了可别后悔。”
胡波去省城后,兰心每天准时上下班,晚上看看电视看看书和胡波打打电话,一天的时间就打发了。
寒假胡波回到家中,全家人喜气洋洋,只有兰心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不对。胡波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拥抱她的手臂明显有些僵硬,兰心的心里掠过一丝阴影:显然,他在因为某个女人潜意识地抗拒她。兰心选择了沉默,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她不想草木皆兵。
整整一个寒假,,兰心都在等待,等待胡波给她一个明确的谜底,但直到胡波离开家,她还是一无所知。她又开始整夜整夜做恶梦。
大概是从初中时起吧,兰心就总做一些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梦,为此夜里她总要把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即便是在最热的夏天也是如此。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她缺少的是一种安全感。跟胡波在一起这几年,她的睡眠已经平稳多了。一天夜里,当她又从恶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睡意荡然无存,打开台灯,看到镜中形销骨立的自己,她咬紧下唇,恨恨地道:“胡波,你怎么可以?!”
当私家侦探将一撂照片和一份资料摆在兰心面前时,她去了博市。
陆勇又是一个人在家,王希自女儿陆菲上大学后,几乎是以茶棋室为家。接到兰心电话,他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意外。因为兰心明确地邀请他到望泉河边去走走。
望泉河边,兰心身穿一件紫色风衣,腰际的蝴蝶结随风飘拂,陆勇叫了一声:"兰心!"
兰心转过身,脸上的表情让陆勇心底冒起几分寒意.
"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如果我和你母亲一同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陆勇怎么也想不到兰心会问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对他们都不适宜吧?
"这,这个......."陆勇语塞,弄不清兰心用意所在,"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陷阱.......
"也就是说,你答不出来."兰心步步紧逼.
"是的,无论我说先救谁都是错,何况.......何况,"
"何况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不是这个意思."
"那,如果我和你妻子一起掉进河里呢,你先救谁?"
"当然先救你!"陆勇不加思索.
"为什么?"
"呵呵.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知道,因为你喜欢我."
"是的,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不过,你知道的,我没有资格......."
"我离婚了,你愿意离婚娶我吗?"
"肯定愿意,但是,"陆勇顿了顿,"兰心,告诉我,你这样做到底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说你愿不愿意."兰心眼中欲滴的泪加深了陆勇的心痛,他一把抱过兰心,紧紧搂住,梦语似的说:"我愿意,我愿意......"
快一点的时候,王希打散了场回到家,今天心情格外好,一连五把杠上花,手气好得不得了.她以为陆勇肯定像往常一样早睡了,当她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却发现陆勇还靠在床头抽烟.
"怎么还没睡?"
"等你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这么急!"
"我们离婚吧."
"嗯?"
"我们离婚."
"什么意思?你发什么神经?"
"就是离婚的意思."
"你陆勇以为你是谁呀?你想跟我结婚就结想跟我离婚就离啊,没那么容易!"
"那你要怎样才肯离?"
"我不离,就不离,我凭什么要离婚!"
陆勇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干脆躺进被窝,侧过身假装睡了.他知道兰心这样做肯定事出有因,有千种万种可能,但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爱他,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爱她.难的是王希不肯离婚怎么办?二十几年夫妻,他知道王希的固执,在这个离婚已成家常便饭的年代,要王希离婚却并非易事.
王希赢钱的喜悦已荡然无存,这么多年来,和陆勇吵也吵过打也打过,但陆勇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冷静地提出离婚过,这正是让王希最为惶恐不安的地方.她不知道一个年过四十的平庸女人,如果离了婚还能有什么样的幸福?她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早上,陆勇起床的时候,在床头柜上看到王希的留言:我去省城看女儿了.
陆勇苦笑.
上班时,陆勇给兰心发了条短信:她不同意,我需要时间.
兰心回信:我等.
陆菲接到母亲已到省城的电话,感到十分突然.
三十分钟后,母女俩坐在陆菲寝室的床上.
"妈,怎么想起来看我?"
"想你了呗."
"妈,别骗我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不会是爸爸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了吧.?"
"也是也不是,"王希突然感到很疲倦:"等我休息一会,明天是星期六,你陪我去街上逛逛吧."
"行!"
星期六一早天气就特别好,陆菲一件白毛衣,一条红色格子短裙,一双黑色长靴,一头卷翘的栗色长发,简单,精神,青春,时尚.看到路人欣慕的眼光,作为母亲的王希也觉得十分自豪.
"妈,"陆菲打量着王希的穿着,"换换风格吧,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千篇一律的,累不累呀."
"都老了,还有什么风格不风格的."
"谁说老了?人家刘小庆老成那个样子了都说自己还嫩呢!再怎么着您比她小吧.再说爸爸现在正是最富魅力的时候,您不改变改变小心爸爸红杏出墙哦!"
一句话正说到王希痛处,她半天没能说句话。
华灯初上,母女俩满载而归.
王希被女儿强拉着去做了一款新发型,花了二百六.在一家名店陆菲又看中了一件果绿色针织两件套套衫,一条黑色长裤.一问价,针织衫要一千二百八,裤子要六百八十八.王希心想也太黑了,舍不得掏钱.陆菲埋怨道:"妈,您看您穿上这身衣服多有品位,也就才一两千嘛,您就当打牌输了嘛!"
回到寝室,两人都累得够呛,陆菲一口气灌下去一杯水,把身子往床上一靠:“妈,今天还蛮有收获的,明天再继续?”
“还继续啊?这个月的计划全乱了。”
“老妈,您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您看您今天这发型弄得多美,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两姊妹呢!明天我舍命陪老妈,再去给您欣赏两套。”
“明天我得赶回去,后天还上班呢。”
“那么急啊?”
“嗯,菲菲,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呢。”说完这话的陆菲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王希就知道她未必真没谈恋爱。
“菲菲,交朋友一定要慎重噢!”
“知道了,妈!”
下了火车,王希看看时间还不到四点,决定还是坐公交车回家。
回到家,陆勇正在打电话,看见她进屋,忙挂了。
王希有些不快,问:“在给谁打电话?”
“同事。怎么就回来了?”
“你倒是不想我回来啊,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
“喂,喂,讲点理好不?去的时候也是你自己要去的嘛。”
王希瞪了他一眼,心想还不是你逼的。然后径自进了浴室洗了个澡,吹好头发,穿上才买的衣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的确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心情先有几分好了。
坐在陆勇对面沙发上,陆勇抬头问:“今天下午吃什么?”却见王希的异样,“哈哈,是我女儿欣赏的吧。”
“是啊,怎么样?”
“不错,很不错。”
“那,我们出去吃饭?”
“也好。”陆勇犹豫了一会回答道。
两人找了一家氛围比较好的餐厅,要了几个菜,边吃边有一句无一句地聊。
王希说菲菲长高了长漂亮了可能有男朋友了。
陆勇应道嗯是啊正常啊。
一切都比较符合王希的预想,只是快吃完的时候,陆勇不合适宜地重提了离婚的请求。
这话对王希的刺激绝对比炸弹还炸弹,“你个混帐王八蛋!你个杂种,老子都说不计较,你倒愈发得意了,老子看你好日子过不耐烦了!离婚?你休想!”
一阵口沫飞溅,直弄得陆勇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目瞪口呆,待到醒过神来,王希已不在跟前。
陆勇此刻犹如钱钟书老先生说的大冬天里好不容易从被窝里爬出来断无缩回去的理。没精打采结了帐,走出店子。
接下来的日子,王希说到做到,再没给陆勇好脸色看。奇怪的是,她不像别的女人打听丈夫要离婚是不是因为另有新欢,她情愿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只要我不离,这婚就离不了。
只是这次她低估了他的耐心和毅力。但凡一份感情,一个人真正陷了进去,即便万劫不复也断然不会回头。陆勇现在正是如此,他爱兰心,爱到愿用自己二十多年的现世安稳去换一份前程的未卜。
让王希始料未及的是,陆勇居然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而且据说根据新婚姻法,分居三个月就可判双方离婚。王希慌了。恰逢其时,陆菲回来过暑假了。
王希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向女儿大倒苦水:“你爸爸不知道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死活要跟我离婚。都向法院交申请了,我怎么办哪?”
“妈,让我跟爸爸谈谈,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吃过饭,王希遵照女儿的要求出去打牌了,陆菲泡了一杯茶递给陆勇,“爸爸,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我知道。”
“那么,我应该有权利知道您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
“是的。”
“为什么?”
“菲菲,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爱你妈妈了。”
“以前我也没感觉您有多少爱妈妈,但是您们还不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
“菲菲,先回答我,你谈恋爱了没?”
“谈了,怎么了?”
“那你应该知道有爱和没有爱的生活完全是两个样。”
“她是谁?我要见见她。”
沉吟半晌,陆勇吐出一口烟:“我联系看看,再说吧。”
陆菲退回自己的房间,向王希汇报战况:“妈,情况不妙呢。”
早上上班的时候,兰心接到陆勇的“菲菲放假回来了,知道了我和她妈妈的事,她想见见你,不知......”
“行,这个周末吧。”
下班回家,胡波在帮母亲做菜,母子俩其乐融融,兰心迈进门时正听见婆婆一句:“隔壁李妈的孙子今年都上大班了,我要有孙子啊......”兰心脸变得煞白。故意大声对胡波说:“这个周末我们去博玩两天,妈说好久没看见你了。”
“好的,好的。”胡波看了看妻子的脸色,忙不迭地答。
周末,兰心和陆勇约好晚上八点在自在飞花茶苑见。
兰心对胡波说:“今晚陪我去见一个朋友吧。”
“什么朋友?”
“去了不就知道了。”兰心轻描淡写。
兰心看胡波穿着黄色短袖T恤米色长裤便拿出一条白色连衣裙穿上,浅浅地染了点胭脂,越发显得肤白唇红。
胡波脱口赞道:“这要有桃花就该框得上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可惜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却不知何处去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夫妻两个走进自在飞花,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朋友还没到吗?”
“嗯,约的八点,现在才七点四十,等等吧。”
七点五十,陆勇父女走进来,看见兰心,径直走到桌边。
兰心缓缓站起身:“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不必了,兰心,看不出你这般心计!”胡波涨红了脸。
陆勇先对胡波的激动感到困惑,继而看见一旁的女儿中邪似的呆立着,心底先明白了几分。轻轻拉陆菲坐下,习惯地拿出烟,递了一支给胡波,却听陆菲挡了一句:“他不抽烟。”陆勇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点燃,身子往后一靠,心里觉得空荡荡的,来此之前的喜悦紧张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销魂蚀骨的疲惫。
“兰心,请回答我,你真的离婚了吗?”
兰心缓缓摇摇头。
“那么,在这场戏里,我至始至终仅仅是你的道具罢了。只可惜,我太入戏了。”
一旁的陆菲再按捺不住,指着兰心骂了起来:“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抢了你老公,你要报复就报复我好了,你凭什么找到我爸我妈头上?你这个变态的女人,你这个恶心的女人,难怪你老公不要你,难怪你婆婆嫌弃你,难怪你......”
“陆菲,住口!”
“爸爸,您到现在还要帮她?!”
“是你先破坏了她的家庭。”
“我没有,他们早就没感情了,胡波,是不是?”
此刻的胡波是多么地尴尬,不言而喻,要在妻子面前回答情人的这个问题,难度系数无疑很大。
“胡波,说话啊!”陆菲催促。
“他回答不出,他俊朗的外表下无非是一颗凡夫俗子的心。”兰心脸上掠过一丝刻薄的笑。
“我原本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兰心,我不告诉你,其实就是怕伤害你,不过今天我才发现你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脆弱,跟你在一起这几年,压抑比幸福多,跟陆菲一起,我也感到内疚,但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单纯的快乐。这事不怪陆菲,是我告诉她,我们已经没了感情,正在离婚。所以你不该这样......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就好聚好散吧。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等等我。”陆菲追出去。
“这不是我的本意,这不是我的本意,真的,我原来不想这样的。”兰心突然趴在茶几上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们说得没错,我是故意这样做的,我本来是想抓住属于我的东西,我真的好失败,我当不了好学生好女儿好妻子好媳妇,甚至连做母亲的权力都没有,我还活着做什么?”
“是你自己太紧张了,怎样才叫好学生怎样才叫好女儿怎样才叫好妻子怎样才叫好媳妇?在我心中,你什么都好,是你自己要求过高。”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兰心抬起泪眼看到的是陆勇一脸的真诚,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一一闪现:一切都是自己在作茧自缚!为了别人眼中的好,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就像和胡波的婚姻,其实早已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却又不甘。
“对不起,陆勇,我伤害了你。”
“没关系,只要你不伤到自个就好。”
“怎么可能没伤到?遍体鳞伤。”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先跟他离了婚再说吧。”兰心的眼里一片黯然。
“兰心,我们有没有可能?”
“不”兰心摇头,“你看到了,我这样做原本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结局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后悔,后悔的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爱。我现在真心希望你忘掉我,回到你从前的生活。”
“只怕是回不去了。”陆勇叹息。
兰心很快和胡波离了婚。朋友说:“你好蠢啊,胡波的那篇什么论文在全国都引起了轰动,百分之九十九留校,你不跟去享福,离什么婚!”母亲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听我的,何至于此!”兰心统统不再理会,对婆婆的暗自得意也不再理会。心平气和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回到了博。
一切皆已物是人非,想正式调回博仿佛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母亲和哥哥跑了两个月一点眉目也无。一日,兰心却说:“妈,哥,您们别忙了,我今天在四中的支教团报了个名,慧慧帮的忙,过两天我就去赤水乡报道了。”
“赤水?天了,那是博市最偏远最穷的乡下了,你怎么过得惯!”
“试试吧。”
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兰心正在给初二的学生上作文课,教室门口响起校长爽朗的笑声:“兰老师,有人找!”
兰心走出教室,陡然看见校长旁边站着陆勇,颇感意外。
校长善解人意:“你们去谈谈,去谈谈,我帮你看着课堂。”
兰心带陆勇回到自己的宿舍,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砖房,唯一能让人感觉温馨的是屋子里摆着几盆兰花。
“你怎么会来这?”
“学你啊,来这儿疗伤。”
“你,离婚了?”
“嗯。”
“你何苦呢,我说了我们不可能。”
“我只是不想违心地生活,就算不能遂心起码也不违心吧。”
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想起这两年来,她的快乐与痛苦都愿意让他分享抑或承担,他没有胡波的潇洒倜傥,但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她跟他在一起的那种平和的心境是胡波从来没给过她的。一直知道他是爱自己的,也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利用他,可是,在这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在这片世俗的名利几乎被摒弃的净土,看到冒着酷寒来到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感到心底的暖意正在一点点氤氲开来,像那朵刚开的兰花,香气慢慢弥漫。
兰心将手伸向陆勇:“我手很冰。”
陆勇喜出望外,索性把兰心的两支手都合在掌心:“知道吗,电视上的广告差不多都是言过其实,但我始终喜欢其中一句广告词。”
“哪句?”
“一切皆有可能!”
窗外的风依然呼啸,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
主办单位
德江县作家协会
编委成员
张贤春、蒋莉、冉光跃、简宜贵、
王连凤、唐序康、吴金伟
钟鼎山微刊
第期
本期专栏
小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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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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