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指针在头顶推过,雨丝打在玻璃上,拖出蛛网的形状。几净窗明,落地玻璃映射着室内温暖而低调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温软缠绵的气息。张楠捧着杜鹃递来的咖啡杯坐在沙发上,小口地抿,惬意得昏昏欲睡。之后她便真睡了过去,连咖啡杯什么时候掉地,什么时候破碎也浑然不觉。等张楠再睁眼时,她的双眼仿佛被蒙了布,她困惑地动了动,忽然惊惶起来。双手不能动,被捆死在身后;双脚也不能动,只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刺痛。她想张嘴,嘴皮被贴上了胶,一种酸涩的味道猛地冲进口里,一下麻痹了她的舌根,她连哼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周围黑成一片,张楠拼命地回忆着。她在家访石瑞鹏后知道了他的病,再次决定登门——然后呢?张楠用尽全力动了动,忽然又僵住了。身边有一个人!她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吸!低低的,仿佛还带着笑的,潮湿又黏腻的呼吸——她猛地回想起石瑞鹏妈妈的话,她说:石瑞鹏有精神分裂……一瞬间恐惧席卷了全身,血液用极快的速度从头顶猛地冲到脚底,给心脏带来无法承受的负荷。张楠剧烈地呼吸着,鼻翼微扇,她感觉到背心仿佛密密麻麻地戳着针,汗水顺着鼻尖滑落下来。嗓子哑着,发不出有用的声响。那人动了,慢慢地来到她跟前,直勾勾地瞪着她。恐惧,无边的恐惧。心跳的声响过大,引得对方从嗓子里挤出桀桀的笑。猛地一束光从面前打进来。张楠无法适应地扭过头去,眼睛因瞬间的亮度短暂地眩晕,只有耳边传来石瑞鹏那混着铁棒碰击的怪异哭腔。“对不起,对不起……”随着那声音,石瑞鹏一点点朝她逼近……沉默的学生办公室里没人喜欢石瑞鹏,只有张楠不同。张楠是上学期来这个学校任教的,教英语,是最不受学生欢迎的课程之一。石瑞鹏是班里年纪最大,成绩最差的少年。听说初中时他并不在这个城市,因家里出了变故,父亲病逝,才跟着母亲到这里从头开始。石瑞鹏是所有人的撒气包。那天张楠和教数学的吴老师在校园里走,正巧遇上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把石瑞鹏压在操场的角落里,见她来了,为首的李梦君吊儿郎当地一把搂过石瑞鹏的肩膀,痞气十足地开口道:“老师,我们闹着玩儿呢。”那时石瑞鹏唯唯诺诺地缩着肩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尽管低着头,张楠还是一眼就发现那些青紫的痕迹。张楠瞪了李梦君一眼,李梦君察觉出她的不悦,嘻嘻哈哈松开手,临走前还冲石瑞鹏挥了挥手。张楠从包里摸出创口贴,好心想帮他贴上,石瑞鹏却一把打开她,骂了句多管闲事,抓过被人扯坏的书包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吴老师叹了口气,幽幽道:“这孩子总这样,谁还想帮他。”张楠有些不解地回头,多了句嘴。“他被欺负了,怎么能不帮,您帮过他?”吴老师一愣,有些尴尬,那涂着暗色唇膏的嘴唇张了又闭,不屑地开口。“张老师,您新来还不了解情况。那小孩就这样,天生的油盐不进,帮他还不讨好,您这情况我也遇到过。再说了,咱平时教学还忙不过来,谁操那份心……”说完,像怕张楠反驳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况且那个李梦君家里很有背景。去年医院了,闹得电视台里都知道,结果呢,还不是被他爸爸出面给压了下去。咱没必要强出这个头。不是我说……”吴老师压低了声,左右看看:“他啊,就是活该被欺负。”张楠一顿,欲言又止,终于抿住唇。两人一前一后走得远了,张楠又回头去看,发现石瑞鹏就蹲在不远处的教学楼拐角下面,和她的目光对上片刻,又赶紧埋下头去。张楠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刚才吴老师的话。下课回办公室后,张楠从胡乱堆砌的学生档案中抽出了石瑞鹏的资料。成绩一片飘红,家长信息几乎为零——逃课、没有朋友、医院……十五岁的男孩,这样的可不多见。张楠正想着,窗外一个惊雷,要下雨了。墙上的钟走过4点半,周五的下午,学校已基本空了。这一年来本市共发生了三起失踪案件,两个上班族和一个高中生相继人间蒸发,了无音信。警方加强了排查力度,校方也将下课的时间往前提了整整一个小时。学校里肆虐着各种版本的流言,屡禁不止,搅得人心惶惶。可这一切都无法让张楠更早地回到家里去。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犹如黑洞,每到夜晚便从无数的角落里传出不知是风还是哭泣的声响,分分秒秒都提醒着张楠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失踪的师生许是因冒雨回家,张楠连着病了两天。礼拜二到学校时稍微有些迟到,校门口停着警车还有电视台的车,被挤得水泄不通。张楠从缝隙中走进校门,发现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面露惧色,彼此间窃窃私语着。校长一脸紧张地亲自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她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听到有人说,李梦君和吴老师已经失踪两天了。两人的家人分别报了警,此刻警察正在学校里认真盘查着每个嫌疑人。有人细碎地讨论着,李梦君平时嚣张跋扈,结仇众多,被人收拾了也在意料之中。但吴老师是怎么失踪的,倒叫人觉得十分不解。配合着之前那三起悬而未破的案件,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怖感正悄然侵蚀着整个校园。走了没几步,张楠忽然从恍恍议论声中听见了石瑞鹏的名字。“听说那个李梦君最近专门找石瑞鹏的茬儿,会不会是他……”“哎呀,你可别说,那小子平时看起来蔫不拉几的,搞不好还真豁得出去呢。”张楠心里一紧,猛地抬头,石瑞鹏就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一双眼透过耷拉着的额发看着她,两个警察冲他走了过去,他们应该也听见了某些风言风语。石瑞鹏缺了一上午的堂。传言这东西比风还快,到了中午,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关于石瑞鹏杀人的版本,每一个都绘声绘色,如身临其境。张楠犹豫再三,给他的母亲杜鹃打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唯唯诺诺,透出一股懦弱的气息,倒和石瑞鹏十分相似。等石瑞鹏回班里时,已到了最后一节英语课。张楠一进教室就发现石瑞鹏连人带桌子被挤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同学们自觉规避他,将座位排成了扇面。张楠皱着眉点了班长的名,责问她原因,班长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半晌后,角落里不知是谁壮着胆子开了口。“因为他杀了李梦君!”“对对对,那个姓王的警察刚才来把他叫走了!”“他是杀人犯,我们不敢和他坐在一起!”群氓的特性是从众,只要有人首先开了口,接下来便是一呼百应。少年,是最容易成为群氓的人。张楠陷入喧嚷的教室中,忽然记起曾经从书上看见的这一段话。石瑞鹏依旧佝偻着头坐着,身材弱小,不经风雨。那场景混着一种莫大的伤痛猛然席卷了张楠。她手上用劲,猛地将板擦砸在地上。吧嗒,板擦裂了,教室倏地静下来。张楠双手握拳并在身侧,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战栗和愤怒。她挨个看着台下的学生,但凡被她盯着的人,无一不低下了脑袋。接着张楠开了口。“他是你们的同学,他也是我的学生。”她顿了顿,像吞下一万根针那样,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话,“你们不能抱团欺负自己的同学,因为那是懦弱的,你们也不能欺负我的学生,因为我要保护他。”台下静悄悄的,没人回应她,一双双眼圆鼓鼓地睁着,让她浑身发毛。张楠抬起头,石瑞鹏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后,一双眼呆滞地盯着自己,似乎毫无触动的模样。放学后没人和张楠说再见。所有人默契地背着书包从教室里鱼贯而出。张楠明白自己被孤立了,就像此刻坐在最后一排,慢慢收拾自己书本的石瑞鹏一样。她拿起课本,走到石瑞鹏跟前。石瑞鹏手上的动作没停,听见她过来,也只是稍事顿了顿。“老师相信你。”张楠开口,石瑞鹏撩眼看着她。“所以你不能这么懦弱地被人欺负。”石瑞鹏歪了歪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会儿,接着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又极快地敛下,慢慢站起身,用一种充满厌恶的神色看着张楠,开口。“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频繁的噩梦晚上张楠又做了那个噩梦。满身是血的李梦君用一种扭曲的姿态,从泥沼里爬起来,一点点逼近她。张楠拼命地退后,一直退到那个池塘边。她回头,池塘的水深不见底,从里面透出一种黝黑的光,就像要把人整个吞下去一般。李梦君的全副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动,骨骼和骨骼摩擦着,那噪声刺耳得令人想吐。她叫不出来,也流不出泪。惊恐的情绪似乎弗无边际,由不得人挣扎逃脱。她明知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嗓子哑着,肌肉咯咯作响,却一直无法崩溃。紧接着,一个声音含含糊糊地从池塘里透出来。张楠侧耳去听,那声音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清楚,直到它完全从水里升起来,张楠回过头去,那黑影张大了嘴,猛地一次冲她蹿来……张楠倏地醒了,大汗淋漓,背心尽湿。怔愣片刻后,她终于看清自己身在卧室。她慢慢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才仿佛回到人间。胸口疼得像要炸裂,风从窗外吹来,在胸腔里的空洞中撞击着循环往复。她哆哆嗦嗦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掉进胃袋,那沉重的坠感令她颤抖起来,胳膊微抬,她不小心碰掉了一边的相框。玻璃应声而碎,玻璃渣扎进她的脚背,她跳着退了一步,一张照片死一般地躺在地面上。张楠盯着那照片良久,无数的影像从她眼前穿梭而过,她忽然捂着头蹲下身,疯狂地痛哭起来。石瑞鹏的母亲石瑞鹏被打了。几个自称是李梦君班里的高年级男生将他堵在厕所门口,要给他一点教训。他缩着脖子承受那些揍在身上的拳头,直到张楠赶到,把那几个男孩儿拉开。他们揍得非常用力,石瑞鹏的左眼眶爆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尝试片刻后,又差一点摔在地上。张楠呵斥住几个男生嘴里的叫骂,他们嚷嚷着说石瑞鹏是凶手。姓王的警察来了又走,记者偷偷尾随在石瑞鹏身后,学校增添了保安日夜巡逻,戒备森严,人人都带着怀疑的目光想从他身上套出那个惊心动魄的真相。张楠挡在他跟前,张着手臂护着他。石瑞鹏又尝试了下,他觉得头晕眼花,喉咙恶心连带着心里也恶心。他本想推开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师,然而此刻的他毫无力气。他伸出手,还未拉到张楠的衣角,整个人便轰然倒了下去。他在梦中听见那个令他心安的声音,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说相信他,说要保护他。在那声音的庇佑下,石瑞鹏从未睡得这样舒坦。等再次醒过来时,石瑞鹏医院的床上。周围很安静,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充盈在他的鼻息之间。脑袋上缠着厚重的纱布,遮蔽着他的视线。他迷茫地扭扭脖子,刚撑着坐起,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你醒啦!”那声音他很熟悉,是张楠。“小鹏!你还好吗?”紧跟在张楠之后,母亲的声音响起来。石瑞鹏一顿,适才放松片刻的肌肉猛地绷紧了。他震惊地起身,脑震荡的余韵尚未过去,目光还不能良好对焦。张楠出现在他跟前,手里的电话公放着,母亲的声音自那头响起。“小鹏,你怎么样?别怕,妈妈马上来见你!”石瑞鹏惊愕得合不拢嘴,他盯着那如满针芒的手机,又颤着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曾将他护在身后的老师。张楠的脸面向阳光,脸廓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金色,好像石瑞鹏在寺庙里见过的佛。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响起来,掺杂着滋滋的电流。石瑞鹏猛地一震,从幻觉中惊醒,抬手一把将电话打在地上。手机壳“咔嚓”作响,张楠“啊”了声。石瑞鹏喘着粗气盯着那电话,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弯腰拾起,匆忙地说了句我很好,没必要过来,放学就回家后,按下了挂机键。接着,他抬起头瞪着张楠,方才迷茫的神色转而凶恶。“谁准你告诉我妈的!”张楠一顿,歪歪头,露出一个抱歉却又坚定的笑。“石瑞鹏,你妈妈很关心你,比老师关心你还要多得多。”“不需要你关心我!多管闲事!”石瑞鹏几乎叫嚷着吼出这句话,接着看也不看张楠震惊的神色,一把扯下还插在手臂里的输液管,跳下床冲出了医护室的大门,将张楠对他的呼喊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静夜当晚石瑞鹏没有回家,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抛尸。吴老师看起来娇小,分割之后却还是十分沉重。那些肢体被放在一个尿素口袋里,裹着防水布,捆上了十五斤左右的石头。石瑞鹏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一边拖着袋子一边回想着这几天的事。张楠的声音环绕在他的耳边,她说要保护他。那么久了,从没有人说过要保护他,从没有人站在他跟前,帮他挡住一切苦厄。那个人的笑容就像菩萨一样慈悲。石瑞鹏鼻子一酸,几乎要哭起来。那么久了,他终于看到了光。他停下步子,稍微撑了下腰,看着那包塑料袋,轻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等他将麻袋沉进水塘之后,已将近十点。他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干燥的衣裤,等头发干透了,这才猫着腰,偷偷回到主道上。就在他来到接近家门的小巷口时,一个身影忽然从阴影中走出来,挡在他的跟前。石瑞鹏一顿,看清来者身份后敛下眼,恢复了那片木然的神色。“王警官。”“这么晚,去哪里了?”石瑞鹏心如鼓锤,大脑飞速运转着,猜测面前这个从第一天起就死咬着他不放的王警官到底知道了多少。“出去溜达。”“你家里人不担心?”“不担心。”“哦?最近治安这么乱,为什么不担心你?”石瑞鹏实在厌恶了这人拿腔作调的话语。他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偷偷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您不也很晚嘛,家里人不担心?”王警官一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吊起嘴角打量他。过了会儿,王警官让开条道,石瑞鹏与他擦肩过去,直直地冲家里跑着。跑了会儿,他回头,王警官依旧吊儿郎当地站在那盏路灯下,见他回身,冲他扬手,两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又点了点他。石瑞鹏打了个寒颤,不敢多想,赶紧埋下头往家里冲去。无所谓的,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他这样想着,一路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还没来得及转,门“咔哒”一声开了。石瑞鹏抬头,震愕中惊立住。张楠出现在他面前,手里夹着包,见他来了,脸色一顿,挤出笑容。“石瑞鹏?你回来啦?”“你怎么会在我家?!”石瑞鹏顾不得许多,气急败坏地冲张楠吼起来。“小鹏,你干什么,老师是关心你才来家访。”一个声音止住了他,随之而至的,是跟在张楠后面的女人,石瑞鹏的母亲,“小鹏,有这么好的老师,你怎么从来没跟妈妈提起过呢?”石瑞鹏张了张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两个女人,忽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家访张楠回到家里,石瑞鹏母亲杜鹃的话言犹在耳,让她的心一阵阵紧缩着。杜鹃告诉她,石瑞鹏遗传了自己早逝的父亲,精神方面不太正常。自他出生起便患有精神分裂,本想通过药物控制,可没想到石瑞鹏的病情发展得极快,在两年前已显出了端倪。杜鹃为张楠端来茶水,叹气道,“这孩子命苦,清醒时还正常,可犯起病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有的时候还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据杜鹃说,这两年来石瑞鹏犯病的频率越来越高,每当情况来了,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说不动,别人打他也不还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理外界的一切。有的时候又会显出极强的攻击性。杜鹃为他操碎了心,却也只能在药物上控制他的病情。张楠犹豫再三,将石瑞鹏在学校被人欺负的事情告诉了杜鹃。杜鹃听后只是愣了片刻,接着叹气道:“没办法,谁让他是这个样子呢。”那话触动了张楠敏感的神经,当时她放下咖啡杯,沉着声追问了一句:“您这样,怎么算尽到了母亲的职责呢?”杜鹃却没被她的话冒犯,依旧那样轻言细语地回应着。“老师,您还没做母亲吧?所以不能体会什么是母亲的职责——”她话音未落便被张楠打断了。“我做过母亲,我曾经有一个十岁的儿子。”杜鹃一愣,坐得离张楠近了些,整个人软绵绵的,几乎贴在她身上,眼睛对着眼睛,鼻息交换着鼻息,开口,“曾经?既然是曾经,您怎么能说自己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又或者说,您现在难道是想代替我,对小鹏尽母亲的责任吗?”她那话轻轻柔柔的,却像剪刀一样撕裂了张楠心底里最深的伤疤。她慌不择路地告辞,杜鹃紧跟在她身后,话音如影随形。“张老师,做母亲的都有自己的方法教育儿子,我当然也有我的。至于您——是不是更应该恪守一个老师的职责呢?”张楠手一紧,皮肤死死贴在玻璃杯上,映出惨白的色调。她抬起头,那个被摔碎的镜框已经丢了,里面的相片挂在墙上,时间永远定格在儿子离世前的夏天。张楠久久地盯着那张相片,猛地抬起手,将水杯砸碎在对面的墙壁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着破碎的动静,与她接到儿子自杀消息时心碎的动静如出一辙。出事以后,每天梦里儿子都会从水塘里爬出来,凄凉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责问她的失职,令她无法安生。那些该死的同龄人,就这样把她的儿子欺负至自杀的地步。可恨的是她这个当母亲的竟对这情况一无所知……张楠举起手,看着掌心渗出的血迹片刻,又拿起电话,半晌通了后,那头传来石瑞鹏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杜鹃一如既往懦弱的声音。张楠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喂,石妈妈,周末我想登门家访,您看合适吗?”王警官自从和石瑞鹏接触后,王警官始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他也有所耳闻,可引起他注意的,是那日午后的场景。石瑞鹏在调查之后回到班里,受到全班的欺负,他低着头默默承受着一切,将被人丢在四下的书本重新归拢收好。他的举动分明是那样怯懦又畏惧,可为什么当他抬起头时,自己却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一丝无聊,甚至是讽刺呢?石瑞鹏不怕这些同龄人。这个认知让王警官陷入了迷惘。如果不是因为畏惧,为何他这样逆来顺受?为什么在那个女老师拼命保护他的时候,他像……将对方远远推开,那样的恶语相向呢?凭着多年的直觉,王警官开始跟进石瑞鹏的档案。这个孩子的父亲风流成性,在家外绯闻不断。父母两人近乎决裂,要不是突如其来的疾病,也许两人离婚后石瑞鹏会跟随父亲生活。如今母子两人靠亲朋的资助以及父亲的遗产周转,母亲是护士,早出晚归,性格懦弱得近乎谨小慎微。孤儿寡母相互扶持,想想都令人潸然。然而当王警官更深入挖掘时才发现,除了新失踪的老师外,早前失踪的另两个女人也和石瑞鹏有点关系——一个曾是他们家房东,平日里对他关照有加;另一个则是他们所属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也对石瑞鹏十分照顾。而她们外观上的共同特点则都留着一头黑色长卷发,就和张楠一模一样。王警官越看这些资料越觉得可疑,他请假去了石瑞鹏母子曾经所在的城市进行调查,这天刚回来,查到的线索支撑了他的疑点,也叫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石瑞鹏父亲在外养的女人,外貌和这些失踪的女子几乎如出一辙。他几乎可以断定令人胆寒的真相就隐藏在这间房子里。至今,王警官看了看手表,张楠已经进去超过两个钟头了。他握住了腰间的枪。对不起,妈妈张楠挣扎着想要起身,石瑞鹏拖着铁棒来到她跟前,杜鹃的声音响起:“你还在等什么?”她的声音不再怯懦,反而充斥着一种寡毒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张楠闻到那铁棒上传来的熟悉的血腥味。她抬起头,眼泪流下来,石瑞鹏慢慢扬起那棍子。哐当。闷响之后,杜鹃甚至来不及言语便倒在了地上,石瑞鹏丢掉铁棒,捂着脸痛哭着跪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张楠悄悄丢掉一直攥着的锋利刀片,捆着手腕的绳索应声落下。她扑上前,一把将石瑞鹏搂进怀里,石瑞鹏的眼泪很快濡湿了她的前襟。张楠盯着趴在地上的杜鹃,悄声问石瑞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之前失踪的吴老师,还有更早以前的几个人,都是这样?”石瑞鹏的身子一僵,接着瘫软下来,痛哭着开口:“妈妈恨她们,说她们要抢走爸爸,抢走我,所以要杀掉她们……”“你一直对我恶语相向,是怕被你妈妈发现?你在救我?”石瑞鹏点点头,一直喃喃地道歉。张楠伸手,越过石瑞鹏的肩膀,轻轻碰了下杜鹃的身体,还热着,没死。她咽了口口水,一手将石瑞鹏抱得更紧了些,另一手用一种无法察觉的速度拿起地上的刀片,伸直了胳膊。杜鹃说对了一件事:她张楠是真的想要把石瑞鹏当儿子。既然杜鹃不能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保护石瑞鹏,那就让她自己来。“小鹏,你为什么救我?”“你对我好。”“比你妈妈还要对你好?”石瑞鹏顿了片刻,轻轻点头。张楠嘴角提起笑意。她终于确认了这些天来,除她以外的连环杀手是谁了。之前的惊惧惶恐,全因她明明只杀了李梦君和以前那个仗势欺人的男孩,却无端多了那么多起案件而发。现在她全明白了。杜鹃看见和丈夫出轨对象相似的女子对石瑞鹏和颜悦色,便心生嫉恨,认为这些女人要抢走她的儿子,这才用尽各种方式将她们屠杀。而自己呢——张楠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笑容。她凑近石瑞鹏的耳朵用一种恶魔般轻柔的声音开口。“那——我来做小鹏的妈妈好吗?”石瑞鹏顿了顿,不置可否。张楠的笑意更甚,她的刀片已经割到了杜鹃的脖颈。“小鹏,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所有欺负你的人,都得死。”她缓缓地,咬着牙吐出那几个字。紧接着,手上用力,杜鹃的血从她手下渗出,就像那些仗势欺人的少年一样。没有人管教的杂种,欺负别人心头的宝贝孩子,都该死,他们一个个,都应该死!而就在这一瞬间,石瑞鹏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张楠,目光惊惶凄凉,浑身瑟瑟发抖。“妈妈之前问过我,为什么除了吴老师,还有人失踪,是你……”张楠的笑意更甚,她轻轻开口,呵气如兰。“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都杀了,你安全了,我的儿子。”门被踹开,王警官将枪平放在手电上,冲进屋来。石瑞鹏猛地惊醒,他一把推开张楠,连滚带爬地跌坐在王警官脚下。张楠脸色突变,凄凉地呼啸一声,正要扑起,枪响了。那萦绕在房间各个角落中的凄苦呼喊在陡然而至的枪声中,戛然而止。
监制:飞酱
主播:爱屋
编辑:网友西西/Appie/汤小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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